墨知卿脚步一顿，他看向前面，发现是很早之前的顾忘言，那时候的顾忘言比现在看上去小，但实力非常强。
对方又一次逃课了，只是这次被师尊抓到了。
“你父母双亡被我们收留到这里，不是为了让你混吃等死，你的实力应该远强于其他人。”
师尊手里的戒尺落在顾忘言手上，声音很大，他可以看到顾忘言的手心都被打红了。
墨知卿眉心一跳，这算什么意思？
让他看到了顾忘言的过去？
“每天练功十小时，不然不准吃饭。”
他看到顾忘言面无表情，毫不在乎旁人说法，整日整夜练习，就算精疲力竭，他也不愿意止步。
当然，除了陪师尊下象棋。
“师尊怎么会想到让我陪您下棋？”顾忘言落下一颗棋子，笑着。
墨知卿这才发觉，顾忘言虽然唇角微微扬起了一个弧度，但若是只看那双眼睛，会发现那双眼睛中没有一点情绪。
“鬼谷子，无心者也，武功高强，亦不动情。”师尊说，“我想看看这样的你在布局这方面会不会也远超于其他人，果然，你不会让我失望。”
顾忘言点头，他没再说话，当最后一枚棋子下落时，只是平静地说了三个字：“我赢了。”
墨知卿的记忆中，他见过的顾忘言并不是这幅模样。
“现在为师也比不过你了，愿你以后扶摇直上。”师尊笑了笑，又问，“你就从没好奇，为什么会选择让你成为鬼谷子吗？”
“为何？”
“只因你天性冷淡，无欲无求。”
师尊说着，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你又要知晓，无情之人动情所遭来的灾祸最为难解。”
墨知卿再次迈上了一个台阶，看到了在门内剔去心骨的顾忘言，那人浑身浴血，身上虽有黑衣遮掩，但那股血腥味却是难以掩盖。
这时的顾忘言不过才十五六岁，他闭着眼睛，看上去没有一点生息。
“……顾忘言？”墨知卿颤着声音，他从来没想过对方为了飞升而经历过这样的痛苦。
“顾忘言只是个不学无术的亡命徒，你最好少靠近他。”
“他拒绝和其他人一起练习。”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接近他，成为他并肩作战的队友。”
师尊的话还回荡在他的脑海中，霎时间像是有一顶巨钟敲响。
他目光再一转，看到了最初见到顾忘言的时候。
“你好啊，我叫顾忘言。”少年不着调地吹了声口哨。
“忘记的忘，食言的言？”
“错了，是顾忌的顾，莫忘的忘，誓言的言。”
鬼谷子本无情，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注意到了同门的一个师弟。
那个师弟性格冷淡，好像完全不会注意到他，比起他自己，那个人才像是剔了心骨的。
后来他使了些小手段，就为了让那人注意到他。
墨知卿也是从这个时候注意到顾忘言的，那人虽然一点都不着调，但比其他人都厉害，是个完完全全的天赋选手。
他不和其他人接触，也是因为曾经发生的一切，让他无法直面人际关系。
不管是什么，他都只能保持着很多距离，避免那些对他来说毫无营养的社交。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师尊会告诫我远离尘世，就在这归墟阁成仙。”顾忘言说。
墨知卿听到了师尊给的回答：“仙人入世，搅红尘，破门戒，此乃大忌。”
“远离尘世，命修远兮。”
“可若是有一天，我命中的劫出现，让我不得不入红尘，那又要如何？”
“唯有你，方可破。”
墨知卿其实是一个多情的人，但他一直在阻止自己被其它情感所耽误，比起顾忘言，他才是更适合修炼无情道的那个。
他有常人那样的七情六欲，拥有寻常人的思想，他的目光始终在更远处。
其实以顾忘言的修为来看，他本不需要剔除心骨，他渡过心劫，也不可能有“情窦初开”这么一说。
偏偏墨知卿在毫无所知的情况下闯入了他的世界。
至于是怎么感觉到的，可能还是同门其他人双修时，他看到了同样在莲花池里却独自练功的墨知卿，起了挑逗的心思。
两人从彼此毫不相干，到死党，最后再到搭档……
可以说是长路漫漫，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
顾忘言主动向师尊提出下山的时候墨知卿并不在，所以墨知卿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非常意外。
“下山并不是你最好的选择，只要你留在归墟门，你和墨知卿最终谁登上天台都无所谓。”
顾忘言垂下眼眸：“只有我能留在门内吗？”
“你是我选中的下一任门主。”
门主就要永远留在这里。
可顾忘言的目光越来越多地停留在墨知卿身上，他也不再像过去那样了，墨知卿出去采药的时候，他每次都会想着对方快点回来。
他这才摸懂那种情绪。
没人告诉他什么叫思念，什么叫心动之时宛如清风明月，但他明白，只要成为门主他就有权力废除那些规矩，他就可以离开这里，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做想要做的事。
不管何时何地……
想到这里，顾忘言就感觉自己的心脏隐隐作痛，那是心骨剔除出现不该有的现象时的表现。
门内之人皆叹无情的鬼谷子，终于有了牵挂。
他每和墨知卿说句话，就像行走在刀刃上，痛彻心扉，但他还是可以笑着调侃墨知卿。
顾忘言想知道冰雪消融后的样子，想尝尝人间的酸甜苦辣，想体会人类的悲欢离合，想看万物复苏，想看繁华路上的人声鼎沸……
只是后来墨知卿破了门戒，那次造成的事故比较眼中，是顾忘言第一次替他受罚。
戒尺打的手心都是青紫的，背后面是数不清的鞭痕。
而顾忘言的脚鲜血直流，脚趾上没有一个指甲，他脚上的所有指甲都叫师尊派人拔了，那是对他的惩罚。
但他没有流泪，没有怨言，疼了也只是皱眉，在看到墨知卿时，还能笑着调侃，尽管衣襟被冷汗浸透。
“怎么这么傻……”墨知卿给他上药的时候他还疼得倒吸冷气。
顾忘言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说：“我皮糙肉厚，要你去，连第一轮惩罚都撑不过去，估计命都没了。”
这话倒是没错。
墨知卿的身体素质确实不如顾忘言。
但看着这一切的墨知卿却怔住了。
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居然全都忘了。
什么登天台飞升成仙，这是对他的惩罚。
“我不想做鬼谷子，我只想做个普通人。”
“我不是鬼谷子，我就是个普通人。”
“可我只想做普通人……”
“鬼谷子。”
“鬼谷子……”
“我不是鬼谷子，我叫顾忘言。”
“我叫顾忘言……”
“请您不要让我忘了那些事，让他不记得就好……我不想……”
墨知卿每走上一个台阶就感觉心脏抽痛的程度加倍了，他感受到的不只是自己的痛苦，还有顾忘言的。
甚至当初顾忘言剔心骨的伤痛，他都能感觉到，剧烈到让他喘不过气了。
不知不觉，他的双目赤红，眼眶中已经布满了泪水，他一眨眼，眼前闪过顾忘言最初的笑颜。
“我不想忘记他，哪怕他再也不记得我。”
最后一个台阶……
“墨知卿！”
顾忘言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智，他抬头，看到成千上万的箭矢朝他们冲过来。
对方张开手臂就要挡在他面前，长发发梢划过他的脸颊。
心脏瞬间落地。
顾忘言没有替墨知卿挡住齐发的万剑，他瞳孔猛缩，身边的墨知卿用力将他推开，奋不顾身朝前跑去。
“顾忘言，我所说的千言万语中，每一个都是你！”
刀刃没入肉体的声音响起，在顾忘言耳中是那样尖锐。
他看着墨知卿的身体被箭矢刺成筛子，白色的长袍被鲜血浸湿，脱力似的跪在地上，垂下脑袋。
那滴还未落下的泪，终于落下。
顾忘言终于像是爆发一样再次喊出那人的名字，声音凄厉而嘶哑：“墨知卿！”
成功登上天台的那天，所有人都知道顾忘言的名字登上了天榜第一，但没有人见到顾忘言本人，还有墨知卿。
唯有小厮见到一个长发散乱，黑衣凌乱不整的男人，正抱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静静跪在师尊的房门口。
那人听到脚步声，缓缓抬头，眼底一片青黑，双目像血一样红，他抱着墨知卿，弯腰重重叩首在地上。
“求师尊大发慈悲，打开门，救救墨知卿。”
小厮被他吓了一跳，进屋就把门关上。
屋里，师尊正坐在桌前品茶，见小厮进来他才开口问：“他还在外面？”
“是啊，他已经跪了那么久了，师尊……你真的不救墨知卿吗？好歹也是您的徒弟……”
小厮说着，忽然住嘴，不再继续往下说。
师尊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窗外的树，缓缓启唇：“这是给他的惩罚。”
“我早就跟他说过了，这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要么他死，要么墨知卿死。”
小厮低下头，小心翼翼问：“可现在还要二选一吗？”
“没必要了。”师尊冷淡道，“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