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教养这种东西,没有的人就是没有。
你不能因为自己有,又从不吝啬时时处处示于人前,就以为别人都应该跟你一样,这叫强人所难!
只是,我本就心情不佳还被狠狠地吓了一跳,当下无论多好的教养,也压不住我冲天而起的怒火了。
于是不等对方再次发难,我立马抢先一步,语速极快地讽刺道:
“沈护士,在你们的院规守则里,就是要求你们这样对待病人的么?
进病房前不但不敲门,还摔摔打打动作粗暴,甚至对病人口出恶言肆意污辱,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你们不会是怕治不好担责任,就索性提前把病人气死或吓死,以掩盖你们医术不精又医德败坏的事实吧?”
不出我所料,我的话音刚落,沈嫣然身上的气势顿时一滞。
而她原本想说的话也似乎被堵在了喉咙口,已经张开的嘴唇配上瞬间僵住的表情,既呆萌又滑稽。
也是到了这一刻,我才发现,对付她这种人是不需要讲武德的。
更没必要跟她掰扯什么‘与人为善、与己方便’的为人处事之道,反正人家不爱听也听不懂。
倒不如先发制人、乱拳打死老师傅,没有章法,才是唯一制胜的办法。
当然,沈嫣然的应激能力还是不弱的,与之前一样,再错愕愣怔也只是片刻,很快她就重新找回了状态。
“哼,牙尖嘴利!”只听她冷笑着给了我一句客观的评价,紧接着就转到了刚才被自家堂姐叫走前的话题:
“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识时务为俊杰’的道理吧?
所以现在你可以老实告诉我,你跟裴总到底是什么关系了吗?注意,我要听真话,也要听细节!
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相反,我还会帮助你!”
沈嫣然在问出第二句话的时候,声音里夹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虽然凭借着女人的第六感和目前所掌握的信息来分析,这对男女的真实关系,她几乎已经敢肯定了。
而她也已经开解过自己,并且做好了一些重要的决定,比如怎么报复情敌,才能最大程度地给自己出气。
可到底还是不甘和嫉妒占了上风,这才会自虐般地想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但也不是为了让自己死心,她永远都不可能对裴玉珩死心。
她只是……只是什么,她一时间却也说不清楚……
这下轮到我语噎了,老实?放心?为难?帮助?还要听真话和细节?!
虽然她这次的表现没像之前那样,活脱脱一副正房夫人逼供爬床丫鬟的架式。
而是多少用了点怀柔手段,先给我扣上一顶‘聪明人’的高帽,然后才软硬兼施连哄骗带吓唬地套话。
——为了窥探裴玉珩的房中秘辛,她也算是能屈能伸无所不用其极了。
可我看上去就这么像个好骗又不经吓的傻子么?
按理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也没蠢到在明知自己保护不了自己的情况下,还去跟人正面硬刚。
偏偏眼前这位从开始到现在,所有说的话做的事甚至包括每一个眼神,都在深情诠释着‘找打’二字。
不能动手,又不愿意忍气吞声,怎么办?
我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上兵伐谋’这一招——只要麻烦还能被祸水东引,就不要自己出去冲锋陷阵。
否则既脏了自己的手,还有一定概率会把自己推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就在这时,我忽然又想起了,采萍刚才问的那句话。
她问,单姐听说你受伤,特意回来看你,已经等了两天了,你要见见么?
裴园里哪怕是看门的狗都知道,我跟单悦的关系有多糟糕。
当着裴玉珩的面,她确实还维持着自己温婉贤淑的绿茶人设,但背地里她对我的杀意早就不掩饰了。
所以,那个能让她装柔弱扮善良上赶着刷存在感的人不在,她却还是回来了……必定另有图谋!
我猜,她不是想趁我病要我命,就是冲着除我之外的某个人来的。
如果是第二个目的,那会是谁呢?直觉告诉我,是沈嫣然!
单悦很可能认识沈嫣然,也很可能知道后者对裴玉珩的心思。
但却碍于现实中某些无法克服的困难,她平时根本接触不到对方,或者一直没能找到合适下手的机会。
现在猎物好不容易自己进了她的地盘,以她对裴玉珩那种强烈到扭曲的占有欲,她会什么都不做么?
可惜沫苑在那次保镖集体中药事件后,加设了通行令牌这一道“关卡”。
没有令牌,就算她在裴园地位特殊,保镖也不敢冒着风险放人进门。
加上“猎物”自从进了沫苑后一次都没有出去过,她这才不得不借采萍的嘴,来让我背这个锅。
毕竟我手上有令牌,如果我邀请她进来,那么一旦她作奸犯科,我就成了那个跟着吃瓜捞的倒霉蛋。
——这可真是……人人都把我当傻子,我是不是该揽镜自省一下了?
只是,采萍来传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虽然已经收敛了,却还是被我捕捉到了一丝堪称诡异的兴奋。
之所以说诡异,是因为它看起来不太像吃瓜群众坐等好戏上演前,通常都会有的那种没有恶意的期待。
反倒更像是在亲眼见证仇人自取灭亡时,即便多么擅于伪装的人,也难免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种痛快。
这样的痛快,往往是含着恨、淬着毒的。
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但还是能感觉到,这个受气包一样的小女佣,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要么颇有来历、要么颇有经历。
总归也是个有故事的人,而非白纸一张,这让我不禁对她又多了些好奇。
当然,她与沈嫣然和单悦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要探究也不应该是现在。
赶紧“祸水东引”,哪怕只能是暂时的,也是我眼下的重中之重。
心里拿定了主意,我却并不急着开口,而是轻轻地垂下了眸子。
等再抬起来看向沈嫣然的时候,眼中已经溢满了悲戚与落寞的泪水。
估计任谁看都会相信,此刻的我就是一个受了情伤的女孩,再配合这一身的狼狈,说服力绝对是杠杠的。
不过,我能将“失恋”表演得这样丝丝入扣惟妙惟肖,不夸张也不做作,跟裴玉珩可没什么关系。
而是刚才在酝酿情绪的过程中,我想起了另一个人,一个数年不见、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的人……
“你问我跟裴总是什么关系?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
没错,我的确曾经是他的女人,可也只是曾经而已!
你之前也没说错,我不是寄养在他这里的所谓养女。
毕竟我都已经这把年纪了,心智正常又四肢健全,说寄养实在太牵强。
但他为了自己的名声和脸面考虑,总得扯上那么一块半块遮羞布挡一挡不是么?
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一年前,他是用利益把我从优家交换来的。
为此他还不惜断了我的学业和前途,也断了我回家的路!
本以为他对我多少是有几分真心的,甚至还打算娶我,这才会使出那样卑劣又不计后果的手段来得到我。
却不料新鲜劲一过,他就不要我了!
一开始我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毕竟我也算是出身世家大族、颜值和双商都在线的好女孩,不是么?
直到不久前我才明白了缘由,原来他有一个放在心尖上很多年的女人,那才是他真正想娶的‘裴太太’。
泄欲工具和终身伴侣,自然是不能比的。
只是他将对方保护得太好,外界这才很少有人知道这女人的存在。
在得知真相后,我又暗中打听了一些他俩的事。
他俩之所以到现在都没结婚,当然不是不够爱,而是因为那女人出身贫贱,与裴家的门第相差太远。
裴家长辈和公司董事会都不同意,婚事这才耽搁了下来。
不过那女人是个极有手腕的,走的是‘贤妻良母宜室宜家’的路数。
她十分懂得讨裴总的欢心,多年来盛宠不衰就是证明。
她还得到了裴嘉丽的认可和依赖,后者一直视她为自己继母的不二人选。
就连裴家的下人,也都早已经对她唯命是从马首是瞻了。
我很羡慕她,你也是吧?也对,谁不羡慕呢?
人家前有男人为自己披荆斩棘、后又有众人的鼎力相助,家世不好反倒成了她惹人怜惜的筹码。
由此可见,她拿的是绝对排他的团宠女主剧本,更何况她本人还是一朵百年难遇的温柔小意解语花。
论讨喜论可人,那些养尊处优娇纵任性的千金贵女,拍马都不及她。
所以我相信,裴家长辈和股东们接纳她,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随着我用略带哭腔的声音,一层层“揭秘”下来,沈嫣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神却越来越狠戾。
只是,前一刻,我和她之间的气氛还剑拔弩张得吓人。
后一刻,她竟成了我“倾诉少女心事”的对象,我自己都觉得这转折太突兀,她倒是半点没怀疑。
不但听进去了,还相信了。
这不,趁我刚停下话头,准备等喘匀呼吸后再接着忽悠的间歇,她熟练地发出了直击灵魂三连问:
“那女人叫什么名字?你其实是认识她的对吗?她是不是就住在裴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