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笼门“哐当”一声沉重地关上,粗粝的锁链在门栓上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仿佛地狱之门的闭合,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留下笼内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杀气。
他站在擂台中央,脚下的沙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那是无数拳手留下的血迹与汗水凝固、混合后的颜色,踩上去黏糊糊的,散发着铁锈和腐败交织的恶臭。
对面,一个庞然大物般的男人缓缓逼近。他比陆野高出整整一个头,肩宽背厚,肌肉虬结,像一块块坚硬的花岗岩堆砌而成,赤裸的上身遍布着深浅不一、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疤,每一道疤痕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他过往的凶残。古铜色的皮肤在摇曳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随着他沉重的呼吸,胸膛和背部的肌肉微微起伏,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黑色巨熊。
他就是“铁牛”。黑石镇角斗场的常胜客,一个据说已经在这个锈迹斑斑的铁笼子里,活生生用拳头撕碎了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战者的本地狠角色。他的眼神浑浊而暴戾,像盯着一块即将入口的肥肉,充满了贪婪和嗜血的欲望。
铁牛猛地捶打着自己如同铁板一块的胸膛,厚实的肌肉发出“砰砰”的闷响,震得整个铁笼的铁丝网都随之嗡嗡作响,连带着脚下的沙土地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台下的气氛瞬间被点燃!赌徒们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瞬间陷入了癫狂。他们挥舞着手臂,涨红着脸,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铁牛!铁牛!干死他!!”
“捏碎他的骨头!像上次那个倒霉蛋一样!”
“妈的!老子全副身家都押铁牛了!给老子往死里打!”
“这瘦猴是谁弄上来的?送菜的吗?撑不过一分钟!绝对撑不过!”
嘲讽、咒骂、兴奋的尖叫如同沸腾的岩浆,淹没了整个废弃的钢铁厂。几乎没有人看好陆野。他穿着那件从雪原里带来的破旧单薄的棉衣,虽然脱掉了最外层,但内里的衣服依旧显得寒酸。与铁牛那爆炸性的体格相比,他的身形显得过于瘦削,甚至有些单薄。脸上还带着长途跋涉留下的疲惫和风霜未褪的苍白,眼神虽然锐利,但在众人看来,更像是猎物在绝境中的最后挣扎。
只有站在人群边缘,被几个同样面色不善的本地人有意无意挤压着的萧战,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在场上的陆野身上。他脸上依旧涂着油彩,看不清表情,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冷静的评估光芒。他藏在袖口下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腰间那把仿五四手枪冰冷的枪柄,指关节微微泛白。
陆骁被萧战用身体护在身后一个相对安静、阴暗的角落。巨大的声浪和扑面而来的狂暴血腥气息让他极度不安,小脸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看不懂眼前正在发生什么,但他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危险和哥哥身上散发出的决绝气息。
陆野对周围山呼海啸般的喧嚣和恶毒的诅咒充耳不闻。他的眼神冷冽如千年不化的寒冰,没有恐惧,没有退缩,甚至没有愤怒,只有猎人在面对最凶猛的猎物时,那种深入骨髓的绝对专注和冷静。
从小在东北深山老林里与野兽周旋、设陷阱、搏杀的经历,早已将生存法则刻入了他的骨髓。他知道,越是看似强大、凶猛的野兽,往往越依赖于纯粹的力量,也越有可能存在着不易察觉的致命弱点。体型庞大,意味着力量惊人,但也意味着不够灵活,重心不稳。
“开始!”
场边,那个叼着烟,满脸横肉,负责主持和监督的男人,猛地挥下了手臂,声音嘶哑地吼道。
话音未落,铁牛狞笑一声,露出满口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脚下猛地发力,庞大的身躯带着惊人的冲击力,像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卷起一阵恶风,朝着陆野直冲而来!他那蒲扇般巨大的拳头,携带着足以开碑裂石的力量,没有任何花巧,朝着陆野的脑袋狠狠砸下!
这一拳要是砸实了,别说脑袋开瓢,恐怕整个颈骨都得被砸断!
台下瞬间响起一片混杂着惊恐和兴奋的尖叫,不少胆小的女人甚至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仿佛已经预见到了血肉横飞的场面。
然而,就在那砂锅大的拳头即将接触到陆野面门的千钧一发之际,陆野动了!他的脚下如同抹了油一般,异常灵活。身体猛地向下一矮,同时向左侧滑出一步,整个动作流畅迅捷,宛如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恰到好处地避开了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砰!!”
铁牛势大力沉的拳头狠狠砸在了陆野刚才站立的沙地上,发出沉闷如擂鼓般的巨响,暗红色的沙土混合着不知名的碎屑被砸得四散飞溅,甚至有几点溅到了前排观众的脸上,引来一阵咒骂。地面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嘿!”一击落空,铁牛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想到这个瘦猴反应这么快。短暂的错愕之后,是更加狂暴的怒火。他怒吼一声,粗壮的腰身猛地一扭,另一只手臂如同粗壮的铁棍,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陆野拦腰横扫而来!这一扫要是扫中了,陆野的腰估计得被当场扫断。
陆野依旧不与他硬碰硬。他的步法很奇特,看似毫无章法,左闪右避,有时甚至显得有些狼狈,但每一次移动都精准到了极点,总能在最危险的关头,以最小的幅度、最省力的方式,险之又险地避开铁牛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铁牛力大无穷,每一拳每一脚都蕴含着恐怖的力量,但他的速度和灵活性,相对他庞大的体型而言,确实是明显的短板。陆野就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围绕着暴怒的铁牛不断游走、闪避。他并不急于反击,只是偶尔在铁牛攻击的间隙,或者重心不稳的瞬间,用极其刁钻的角度,快速地用拳峰、指节甚至脚尖,击打铁牛的膝盖关节、手肘、侧腰、小腿迎面骨等相对脆弱、神经密布的部位。
他的攻击力量并不算太重,至少与铁牛的攻击相比微不足道,打在铁牛那厚实的肌肉上,甚至发不出太大的声响。但每一次打击都精准地落在痛点或麻筋上,就像是不停歇的蚊子在持续叮咬,虽然不致命,却能不断积累细微的伤害,更重要的是,这种骚扰性的打法,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地撩拨着铁牛本就暴躁的神经,让他越来越愤怒,越来越失去理智。
“妈的!有种别像个兔子一样到处乱窜!给老子站住!”铁牛被彻底激怒了,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双眼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他彻底放弃了任何技巧和章法,开始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疯狂地挥舞着双臂,拳头像雨点般落下,带起一阵阵恶风,只想将眼前这个像苍蝇一样烦人的小虫子砸成一滩肉泥。
台下的嘘声和叫骂声更大了。
“打啊!你他妈倒是打啊!怂逼!”
“废物!就会跑!弄死他!铁牛!”
“退钱!老子不看了!这打的什么玩意儿!”
然而,也有少数真正懂行或者心思缜密的人,看出了不对劲。比如站在角落里的萧战.他看出来,陆野的闪避看似狼狈,实则每一次都留有余地,呼吸节奏也保持得很好,体力消耗远比疯狂进攻的铁牛要小得多。最关键的是,陆野的眼神,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可怕的冷静,那不是恐惧,而是像经验丰富的猎人,在耐心等待猎物露出最致命破绽的那一刻。
萧战身后的陆骁,似乎也感受到了哥哥的某种变化,虽然依旧恐惧,但他抓着萧战衣角的手稍微松了一些,呜咽声也低了下去,只是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笼子里那个不断闪避的身影。
机会,总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候出现,尤其是在对手失去理智的时候。
就在铁牛又一次势大力沉的右拳猛扑落空,因为用力过猛,身体重心前倾,导致左侧肋部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的僵直和空档时——
陆野眼中寒光一闪!就是现在!
他一直如同被压缩的弹簧般积蓄、压抑的气势,在这一瞬间轰然爆发!整个人不再后退闪避,反而如同离弦之箭般,脚下猛地蹬地发力,身体急速前冲,不退反进,以一种一往无前、玉石俱焚般的狠厉姿态,猛地欺身而上!
他没有选择用拳头。面对铁牛厚实的肌肉和脂肪,拳头的打击效果会被大大削弱。
他选择了肘!
他的右臂猛地弯曲,手肘前顶,如同打磨得最锋利的尖刀刀尖!凝聚了全身拧转的力量,调动了腰腹、大腿乃至脚踝的每一丝力气,带着一股源自山林深处、最原始、最野蛮的狠劲和杀意,狠狠地、精准地撞向铁牛因为前冲而暴露出来的左侧肋骨下方!
那里,正是人体相对脆弱的肝脏区域!也是无数次与野兽搏斗中,陆野学会的攻击要害之一!
“噗!!”
一声极其沉闷、却又清晰得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响起,甚至盖过了周围一瞬间的喧嚣。
铁牛那庞大如同小山般的身躯,猛地剧烈一震!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极度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恐所取代,整张脸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眼珠子都差点凸了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左侧肋骨下方,仿佛被一柄烧红的巨大铁锤狠狠地、蛮横地砸了进去!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爆炸般瞬间席卷全身,内脏仿佛被一股巨力狠狠搅动、撕裂,翻江倒海!他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气猛地没提上来,眼前瞬间发黑,金星乱冒,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呃……嗬……”铁牛捂着剧痛的肋部,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试图稳住身形,重新组织防御或反击。但那钻心刺骨、让他浑身痉挛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迅速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双腿发软,连站立都变得无比困难。
陆野的眼神冰冷如刀,没有丝毫怜悯或犹豫。他深知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尤其是在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方。他捕捉到了铁牛眼中一闪而过的绝望和崩溃。
趁他病,要他命!
不等铁牛有任何喘息或者恢复的机会,陆野脚下再次发力,如同猎豹般再次跟进,身体微沉,右腿膝盖猛地抬起,带着破空之声,干脆利落,狠狠地撞向铁牛因为弯腰捂肋而暴露出来的小腹!
“咚!!”
又是一声沉重无比的闷响,像是用大锤砸在厚实的牛皮鼓上。
铁牛庞大的身躯如同被瞬间抽掉了所有的骨头和力气,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激起一片暗红色的尘土。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无法控制地向前扑倒,脸朝下重重地砸在肮脏的沙地上。
他蜷缩在地上,像一只被掏空了内脏的巨大虾米,身体剧烈地抽搐、颤抖着,发出痛苦的、不成声的咳嗽,嘴角不断溢出带着鲜红血沫的唾液,将身下的沙土染得更加殷红。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只有手指徒劳地在地上抠抓着。
整个喧嚣鼎沸的钢铁厂,在这一刻,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刚才还一面倒的叫嚣、怒骂和狂热的嘶吼,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巨剪瞬间剪断,消失得无影无踪。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被所有人认定是来送死的瘦削青年,竟然只用了两下!仅仅两下干净利落、甚至可以说狠辣刁钻到极点的攻击,就将那个在角斗场凶名赫赫、不可一世的铁牛,如同打死狗一般放倒在地,生死不知!
这反转来得太快,太突然,太震撼!
短暂得令人心悸的死寂之后,是如同火山爆发般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声浪!
“卧槽!!赢了?!他妈的赢了?!”
“这怎么可能?!铁牛就这么倒了?!”
“妈的!老子的钱!我草你妈的铁牛!废物!”
“这小子可以啊!牛逼!刚才那两下太狠了!哪儿冒出来的狠角色?”
“快看!铁牛吐血了!好像不行了!”
咒骂声,惊叹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还有极少数压中陆野、赢得盆满钵满的赌徒爆发出的、近乎癫狂的狂喜尖叫,如同海啸般再次席卷了整个厂房,甚至比刚才更加嘈杂,更加混乱。
陆野站在擂台中央,沾满血污和沙土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胸膛在微微起伏,急促地调整着因为刚才瞬间爆发而有些紊乱的呼吸。刚才那两下看似简单,实则凝聚了他全部的精神和力量,几乎耗尽了他一路逃亡积攒下来的所剩无几的体力。汗水浸湿了他后背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丝冰凉。
他低头,看着倒在脚下不远处,如同死狗般蜷缩抽搐的铁牛,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就是黑石镇,这就是角斗场的规则。
简单,直接,残酷。
很快,铁笼门再次被打开,两个面无表情的壮汉走进来,粗鲁地将还在地上抽搐、口吐血沫的铁牛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了下去,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暗红色痕迹。没有人关心铁牛的死活,失败者在这里,连垃圾都不如。
紧接着,一个穿着花里胡哨的丝绸衬衫,敞着领口露出胸口浓密的黑毛,脖子上挂着一条小指粗大金链子的中年男人,在一群跟班的簇拥下,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身材不高,但眼神阴鸷,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上下打量着陆野,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和不善。他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沾满了油污和各种不明污渍的钞票。
“小子,可以啊,身手不错,够狠。”男人走到陆野面前,将那沓钱随意地扔在陆野脚下的沙地上,动作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和施舍般的意味。“叫什么名字?”
陆野没有立刻回答,他弯下腰,平静地捡起那沓散发着浓烈汗味、烟草味和铜臭味的钞票。厚实的触感,粗糙的纸张,却仿佛带着一股灼人的温度,让他因为失血和疲惫而冰冷的心,稍微有了一点点暖意。
这是他和阿骁活下去的本钱,是离开这片雪原的希望,是用命换来的。
他将钱仔细地叠好,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然后才抬起头,迎上中年男人那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声音沙哑却清晰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陆野。”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语气不卑不亢:“蛇哥,是吧?”他刚才在台下混乱的叫喊声中,隐约听到了有人这么称呼这个中年男人。显然,这是角斗场的管事,或者说,是这一带说得上话的人物。
被叫做蛇哥的男人眯了眯那双细长的眼睛,如同蛇瞳般闪过一丝寒光,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呵,有点意思。耳朵还挺尖。”他用那双阴冷的眼睛又上下扫了陆野一遍,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
“下一场,还打吗?”蛇哥问道,语气平淡,但眼神里的探究意味更浓了。像陆野这样突然冒出来、身手狠辣的新人,要么是块可以利用的好料,要么就是个潜在的麻烦。
陆野掂了掂怀里那沓钱的厚度。这点钱,或许够他们暂时吃饱穿暖,但距离离开这里,甚至打听“宏图”的消息,还远远不够。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用不断的胜利,来震慑那些潜在的威胁,为他和阿骁争取一点喘息的空间。
“打。”他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眼神坚定,甚至带着一丝挑衅。
蛇哥深深地看了陆野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他的直接,随即点了点头,脸上那虚假的笑容收敛了起来,变得面无表情。“好,有种。”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陆野可以下去了,然后转身,在一群跟班的簇拥下,慢悠悠地离开了擂台边。
但陆野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如同毒蛇般冰冷、粘稠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锁定在自己的后背上,直到他走下擂台,才缓缓消失。
他赢了第一场,拿到了活下去的本钱。
但也像一块刚刚被扔进鲨鱼池的、带着血腥味的鲜肉,瞬间吸引了这片黑暗水域里所有掠食者的注意。
陆野握紧了怀里那沓沉甸甸、却又无比烫手的钞票,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疲惫和伤口的隐痛,迈开脚步,穿过依旧喧闹、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的人群,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萧战和陆骁等待的那个阴暗角落。
当他看到陆骁那张写满恐惧、却在看到他时瞬间亮起来的小脸,和萧战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赞许和凝重时,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黑石镇,角斗场。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拉开序幕。
通往生存和复仇的道路,注定铺满荆棘与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