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成风找了一家普通的客栈,要了一间干净的客房,又让小二送来热水和一身半新的寻常衣衫。
施成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等着金勿用笨拙地清洗自己,换上干净的衣服。热水似乎驱散了他身上的一些寒意和麻木,当他再次出现在施成风面前时,虽然依旧面色苍白,眼神黯淡,但至少恢复了几分人样。
曾经的富家公子,如今看来,倒像个落魄的书生。
施成风又要了些清淡的饭菜,看着金勿用小口小口地吃着,虽然依旧没什么胃口,但总算不再是之前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
“感觉好些了吗?”施成风问道。
金勿用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谢你,施……施大侠。”他似乎想起了父亲偶尔提及这位江湖奇人时,隐约带着的敬佩语气。
“叫我施成风就好。”施成风摆摆手,“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金勿用茫然地摇了摇头。打算?他能有什么打算?家没了,亲人没了,连活下去的勇气都快没了。复仇?他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凭他这手无缚鸡之力,又能做什么?
“我想……我想查清楚,到底是谁……害了我爹娘,烧了我们家……”金勿用咬着牙,眼中终于燃起一丝微弱的火焰,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
“慢慢来,不着急。”施成风安慰道,“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先了解一些情况。”
第二天一早,施成风便带着还有些畏缩的金勿用,开始了他的调查。
第一站,是金家在金陵城里最负盛名的产业之一——“锦绣阁”绸缎庄。
这里曾是金陵最繁华的街道上,门面最阔气、货品最齐全的绸缎庄。金家凭借着雄厚的财力和遍布江南的供货渠道,几乎垄断了金陵城的高端丝绸市场。往日里,这里总是车水马龙,贵妇名媛络绎不绝。
然而,当施成风和金勿用走到锦绣阁门前时,却发现这里虽然依旧开着门,但气象已然不同。
门楣上那块烫金的“锦绣阁”招牌还在,但下面却挂上了一块稍小些的新招牌——“祥和绸缎庄”。店里的伙计也换了生面孔,一个个点头哈腰,透着一股小家子气的殷勤。
“客官,想看点什么料子?小店新到了一批苏杭……”一个尖嘴猴腮的伙计迎了上来。
“你们掌柜的呢?”施成风打断他。
“我们东家姓王,客官找他有事?”
“原来的金掌柜呢?”施成风问道。
那伙计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哦……金掌柜啊……他……他不干了,把店盘给我们王东家了。”
“什么时候盘的?”
“就……就前几天……”伙计含糊道,眼神开始躲闪。
站在一旁的金勿用,看着熟悉的店铺换了主人,脸上露出一丝痛苦和愤怒,忍不住开口道:“胡说!锦绣阁是我家的产业!我爹怎么可能把它盘给别人!”
那伙计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仔细打量了金勿用几眼,脸色微变,似乎认出了他的身份,连忙后退几步,结结巴巴道:“你……你是……金家小少爷?你……你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也该死在那场大火里吗?”施成风冷冷地接口道,目光锐利地盯着那伙计。
伙计被他看得心头发毛,脸色发白,连连摆手:“不不不,小的不是那个意思……这……这店确实是王东家从金老爷手里盘下来的,白纸黑字,官府都有备案的……不信……不信你们可以去查……”
他说得急切,仿佛生怕惹上什么麻烦。
施成风没有再为难他,拉着情绪有些激动的金勿用离开了锦绣阁。
接下来,他们又去了金家名下的“通四海钱庄”和“品茗楼”。
无一例外,这两处产业也都换了主人。钱庄的新东家姓李,茶楼的新东家姓赵。询问之下,得到的答案都和锦绣阁那边大同小异——金万山在“出事”前几天,就已经将产业转手,手续齐全,无可指摘。
而且,无论是王东家、李东家还是赵东家,似乎都对金家的事情讳莫如深,一问三不知,或者干脆避而不见。那些原本在金家铺子里做了多年的老伙计、老掌柜,也都不见了踪影,不知去了哪里。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得让人心寒。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将金家在金陵城经营了数十年的根基,连根拔起,抹除得干干净净。
金勿用一路沉默着,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虽然不谙世事,但也察觉到了其中的诡异。父亲绝不可能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变卖所有核心产业!这背后一定有天大的阴谋!
“施大哥,”回到客栈,金勿用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都在撒谎!我爹绝不可能……”
“我知道。”施成风打断他,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产业转手如此迅速,手续如此完备,而且所有知情人都三缄其口,要么消失不见……这说明,要么是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势力在背后操控,要么……”
他顿了顿,看着金勿用,缓缓说出另一种可能:“要么,这一切,本就是你父亲自己安排好的。”
“不可能!”金勿用立刻反驳,“我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
“或许,正是因为太辛苦,太危险了。”施成风叹了口气,“想想你的四个哥哥。想想那些无时无刻不觊觎着你们家财富的眼睛。有时候,放弃,比拥有更需要勇气。”
金勿用愣住了,施成风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他混乱的心湖,激起了圈圈涟漪。
他想起了父亲近一年来越发凝重的神情,想起了他偶尔流露出的疲惫和厌倦,想起了他对几个哥哥之死那深入骨髓的痛楚……
难道……真的是父亲自己……?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野草般疯长起来。
施成风看着他眼中闪过的迷茫和挣扎,知道自己这番话已经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但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
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实或者推翻这个大胆的猜测。
而下一个突破口,或许就在那个同样对金家之事讳莫如深,却又与金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关键人物身上——神医,邵一机。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的女儿,那个让金勿用魂牵梦绕,却在金家败落后“不得不”远离的女孩——邵春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