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找到唐远琛的人是林听风，他有些想吃烤鱼，所以出门去外面的湖边破冰钓鱼。
他本来在为自己的垂钓技能发愁，过去他还从来没有参与过这样的活动。
带来的鱼饵也不知道够不够。
林听风哼着歌，虽然有些跑调，但他乐在其中。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时，他回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唐远琛一头红发扎起高马尾，刘海被风吹起，脸上毫无表情。
对方正朝那边的枯树林走去，林听风好奇他要去干什么，所以放下鱼竿就暗戳戳跟了上去。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跟踪，唐远琛左右看了看。
林听风急忙躲在树后，他感觉这棵树都快被盯穿了，过了几秒，那股视线消失。
他松了口气。
平时唐远琛他们都是一起进进出出的，但现在只有唐远琛一个人，唐远琛肯定不希望别人看到他要做的事。
他看见唐远琛提了很多东西，他看清有一袋是烧纸，那一瞬间他明白了。
唐远琛是来看四哥的。
林听风跟着他穿过这片树林，到了一片空些的地方，那里有一尊小小的坟墓，坟墓旁边是一棵初开的梅花树。
“我来看你了。”唐远琛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清冷。
连林听风都感觉，过去那个带着热闹踏遍人间的唐远琛，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他再抬起眼时，觉得这个距离看唐远琛有些看不真切，磨磨蹭蹭地挪过去藏在一棵树后。
这次在斜方看到唐远琛的脸时愣住了。
唐远琛哭了。
只是无声落泪，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慢慢仰起头，眼泪顺着脸颊，和雪花一起落到下巴上，紧抿着唇。
他拿出火盆，点着火后把烧纸扔进火盆里，这时冷热交加，火焰上空热气形成的幕流看上去有些破碎。
唐远琛沉寂了一会儿，他又笑了一声开口：“老四，这次怎么不祝我生日快乐了。”
“……”林听风睁大眼睛，他现在也感觉胸口被一块石头压着似的喘不过来气。
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唐远琛会这么难过。
因为唐远琛的生日和四哥的忌日是同一天，往日旧友的不辞而别，一走就是一辈子。
寻常人挚友离开就已经很难过了。
唐远琛呢？
忌日和生日在同一天……林听风才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样巧合的事。
他并没有看到坟墓前有墓碑，所以他也不知道四哥到底叫什么名字.
后面唐远琛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烧纸摆祭品，将一瓶白酒倒在坟墓前面便离开了。
唐远琛偏头，目光若有若无瞥过一棵树后，脸上扬起了笑容，又恢复一如既往的样子。
他拖着沉甸甸的步子往回走，肩膀上已经铺满了一层薄薄的雪，长街上落下他的脚印。
一步一个，逐渐变远，逐渐变淡。
令他没想到的是，所有人都在等着他，温春半见到他的身影，老远就跳着挥手：“三哥！等你好久了！”
“你们一直在这里等着我吗？”唐远琛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谢楚傲娇地仰起头：“是啊，等你回来做饭呢！”他还在往门口看，“林听风早就出去打鱼了，说想吃你做的烤鱼！”
“好吧，我就勉为其难给你们烤一次。”唐远琛说着，也回头看向外面，“林听风之前应该是跟着我的，我都回来了，他怎么还没回来？”
与此同时，林听风手里提着一个铁桶，呼哧呼哧往回走，明明天这么冷，却被累得满头大汗。
他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旁边突然多了一个身影，转头看，发现是一个穿着军服的人。
“你要去哪？需要我帮忙吗？”那人对他伸出手。
林听风觉得自己眼花了，他居然觉得这人的眼睛和唐远琛有几分像，尤其是那一头红发。
见他不说话，那人就把水桶接过去了：“去哪？”
林听风下意识回答：“春江花月书屋。”
所以当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将那个男人带到书屋了，本来还在忐忑地想这人是谁，结果就听旁边的男人叫了声：“远琛，小楚。”
谢楚的笑声戛然而止，笑容僵在脸上，他转头，看到了那个许久未见的人。
“……爹。”唐远琛的声音很平淡，三人两人在庭院中，一人站在门外。
林听风下巴都快惊掉了，他这是捡了个人就捡到了唐远琛的父亲？
房间门被人推开，墨儒和俞念童走出来。
墨儒对男人点了点头：“唐大帅，有失远迎。”
“无碍，我来只是想看看远琛和小楚好不好。”
“唐大帅且放心，他们两人好得很。”俞念童回答，他已经猜到唐大帅来这里的目的了。
唐远琛转身，他背对着众人，有些惋惜：“这次的烤鱼恐怕你们吃不成了，我和谢楚得回去一趟。”
“小楚先留在这里，你先跟我回去一趟就好。”唐大帅说着，对墨儒表示歉意，“抱歉，我曾经说，如果国家有需要，我会把他们接回去。”
“远琛是年长的那个，必然是第一位。”
“唐大帅，可……”温春半的话还是没有说完，他知道，如果国家需要他们，唐远琛和谢楚必须得回去。
墨儒没有阻拦，他却拦住了其他人要说的话，看着唐大帅将唐远琛带走。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众人根本没反应过来。
谢楚看着他们都的背影，薄唇轻启，声音有些低沉：“要变天了。”
……
“爹，我不明白，明明之前还一切正常。”唐远琛身侧的手攥紧拳头，“最初说把我送到归墟门的人是你，现在突然要把我接回去的还是你，我究竟算什么？”
唐大帅脚步未停，只是留给唐远琛一个侧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需要你的不是我，是国家。”
“我宁愿一辈子待在归墟门。”唐远琛的声音发紧，他脸色冷下来。
“奔赴前线是我们唐家的宿命。”
“狗屁的宿命！我只想当个普通人！”
“你愿意一辈子跟死人打交道吗？！你愿意拿着你手里那把刀去跟酆都的那些家伙对抗吗？！你手上的那把刀，它又能给你带来什么！”唐大帅加重语气，他叹息道，“为国人战死，是我们唐家的荣耀。”
“你在家修整两天，我会把小楚也接回来，如果你非要和那些死人打交道，那你们就只好一个守城里，一个守城外。”
唐大帅深吸一口气，语气庄重：“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唐远琛低下头，他没再说话。
当房门被敲响时，谢楚快速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完，他扬声道：“进来！”
门被打开，隗星宿从外面走进来，身后是温春半。
温还家偏头看向他：“老七，你在干什么？”
“算卦。”谢楚和往常一样笑着，但隗星宿莫名感觉到他脸上的凄凉，“算什么卦？”隗星宿问。
谢楚伸手指了指上面：“我觉得要变天了。”
“人各有各的命，今天唐远琛被接走了，下一个或许就会是你我二人之中的一个。”隗星宿倒是看得很开，“春江花月书屋，本来就美好的不像是这个时代该存在的。”
“我不信你没有这种感觉。”
是啊。
刚进来的林听风听到这话停下了脚步，他抬头看向三人，温春半和隗星宿回头看了他一眼，便又转回头去。
“我强行融入了你们的生活，但总有回归正轨的时候。”隗星宿只是在叙述一件很寻常的事。
但有些各自心知肚明就好，说出来太过伤人。
林听风突然发觉，他好像也是这样子的，他甚至骗过自己，让自己完美地融入了他们之中。
而他实际上完全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就连他在这个时代的一席之地，也是别人施舍给他的。
离开了这里……他又该何去何从？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老七，你算出来的卦象是什么呀？”温春半挠头问。
谢楚抿了抿唇，缓缓吐出一个字：“凶。”
一连几天谢楚都没睡好，温还家带着美食到他屋里，他吃了一口，却再也吃不出原来的味道了。
这时他才缓过来，周围的一切，都在慢慢发生变化。
平时都是唐远琛来大叫一会儿他才起床，现在变得安静极了。
林听风拿着扫帚打扫唐远琛原本住过的屋子时，他不小心碰到了书架上面的一本厚厚的书。
“咔哒”一声，书架朝旁边滑动，露出后面的一个暗格。
本来在一旁收拾柜子的俞念童听到了声音，走过来解释道：“这是老三原本让我帮他做的机关。”
暗格打开时，露出里面的一个牌位，上面写着方邵柏。
“这牌位上的人是……”林听风心里差不多有个答案了，他只觉得心里发闷。
“是你没见过的四哥，方邵柏。”俞念童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他又说，“老五季晁的牌位在师父那里，这是老三跟师父要过来的。”
林听风了然。
“可惜了，老三没把老四的牌位带走。”
俞念童把牌位拿出来，轻声道：“擦擦吧，我们先帮他保管好，等着老三的事处理完，或许他就回来了。”
“我们等等他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