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楚没想到隗星宿要拜托他们做的事居然是借温还家的工作证去酆都。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酉道门的门主到底闭关了多久,能让他们去酆都……
难道是隗星宿怀疑他们门主的命数发生了变化?
谢楚睁开眼睛看向屋顶,他的心里越发不能平静,长出几口气,下床从抽屉里拿出他经常用来算命的东西。
但这一卦不是给酉道门门主算的,而是给隗星宿。
烛台在桌上发着幽幽的红光,他咬破自己的手指在纸上画了个羊头,然后将鬼钱摆成一个六芒星放在上面。
两张朱砂写的符纸被他放在羊头两边。
他双手合十夹着一块绿玉,嘴里念念有词:“砂砾未消,薄雪未亡,日月同炉,生死同门……日月同辉,逆转乾坤。”
一股黑雾出现在他眼前缭绕着,他的瞳孔陡然一缩,手下意识分开,玉佩掉到地上,碎了一地。
他翻开摆在前面的签子——
大凶。
“念童,你这棋下得妙啊。”墨儒摸了摸手腕上的伤疤,笑意盈盈。
俞念童稍加思索,将自己手里的白棋放在棋盘上。
“这盘棋下得就是再好,碰上会钻空子的人,也是漏洞百出。”他唇角微微扬起,“在战场上,再厉害的机关、技法全都是白搭。”
“要想三弟剑法了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那才是真本事。”
俞念童垂下眼眸,他说:“我的机关,在他面前不过只能算是路障,二弟心思缜密,四弟他们……也罢。”他欲言又止,“六弟上天遁地,七弟精通道法,老幺……”
说着,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的机关技法,又能拦得住谁?”
“道法三千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要知些子玄关窍,不在三千六百门。”
墨儒说着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的机关已经很厉害了,完全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何必考虑那么多,在为师这里,你懂事可靠,是他们的好大哥,亦是为师的好徒弟。”
俞念童抿了抿唇,他说:“我明白了,那师父歇息吧,我先回去了。”
“嗯,切记,不要想太多。”
出去的时候,俞念童将门关上,他点着烟杆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烟雾,看着烟雾缓缓升上天空。
吱呀——
俞念童突然听到了开门声,他藏到阴暗处看着房间里出来的人。
是谢楚。
“这么晚了……他出去做什么?”
俞念童眯起眼睛,在谢楚跑出些距离后再跟上去,上次唐远琛他们跟踪都被发现了,这次可不能被发现。
“哈——”刚睡醒一觉的林听风出去解手,本来迷迷糊糊的,但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后顿时清醒过来。
他僵着脖子,像个机器似的转头,结果就看到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离开书屋。
林听风反应过来,他立马提起裤子冲向谢楚的屋子,猛地推开门发现里面只有烛火在摇曳,床上的被子被掀起,对方显然已经离开了。
“……”
“三哥!谢楚跑了!”
唐远琛还在睡梦中,即使是睡觉,怀里还抱着那把噬魂刀,听到声音吧唧了两下嘴。
“砰!”
房门瞬间被推开,唐远琛被惊醒,猛然坐起抽刀,一副防御的架势,看到来者是林听风时便松了一口气。
他问:“怎么了?”
“谢楚跑了,我出去上个厕所就看到他跑了,后面好像还有一个人!”林听风焦急道。
唐远琛眉头蹙起,他一个翻身下地:“带我去,看到他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我在院里看到的,不知道他去哪了……”
唐远琛眸中闪过光,他回想起白天和隗星宿的谈话,对方断然不可能乖乖在书房里等着,所以有很大的可能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隗星宿……去曲幽庭!”
*
谢楚眸光中倒映着不远处的大火,他的呼吸一滞,竟是罕见的慌了神。
“寄春君!”他大喊着冲上去,“寄春君!你在哪?!”
怎么会突然起这么大的火?
明明刚下过雨……
难道有人刻意而为?
这种天气要让房子起火,可要费点力。
“寄春君!”
“老幺,快打水灭火!”俞念童的声音传来,谢楚回头看到了他。
来不及思索俞念童为什么会跟着他来,他说:“大哥,麻烦你去叫人灭火,我进去找寄春君!”
“你等等,贸然冲进去是会受伤的!”俞念童拉住他,皱着眉道。
谢楚却说:“来不及了!”他甩开俞念童的手直接冲进去。
大火呛的他直咳嗽,烟雾和火焰弄得他睁不开眼睛,只能将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咳嗽着,眼睛很快就被熏出了眼泪。
“寄春君!寄春君!”
轰——
谢楚听到动静抬头,看到房梁上一个柱子掉落,他闪身扑倒前面,脊背却被刮了一下,留下一道血痕。
他吃痛呲了呲牙,但还是爬起来往里面走,边走边喊。
但想要找到的那个人完全没有动静。
为什么第一时间算出“大凶”时,他会想都不想就冲出来找隗星宿?
谢楚一边在火场中四处寻找,一边问自己。
他和隗星宿算是不打不相识。
第一次是因为和唐远琛打闹,擅闯了曲幽庭,惹怒了隗星宿,便和对方一较高下。
第二次是他觉得那人像是冰山一样,不解风情,想要逗逗那人,结果一不小心过火了,他们又打起来了。
不过谢楚第一次碰到那样的人,刚开始的新鲜劲似乎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别的情绪,说不上来是什么,但绝对不是同情。
因为他觉得,那人一直独自待在曲幽庭,很孤单,在某些方面和他一样,离开春江花月书屋的那些大哥们,或许他也会有那种感觉吧。
隗星宿需要的那几味药材,是他在偶然间看到便记下的,那人怀有身疾却还能那样厉害,是天底下不可多得的天才。
只是受疾病磨难,真是可惜了。
后来不小心撞到了隗星宿和同门师兄师姐谈话,听到那两个人的话,他当时就已经非常生气了。
本来隗星宿拦下他时,他更是恼怒,结果阴差阳错间,他没有对隗星宿动手。
在隗星宿对他说谢谢的那一刻,在他说要带隗星宿采桂花酿桂花酒的那一刻。
他或许就已经把隗星宿当成朋友了。
“不管是谁……我肯定要查清楚!”
隗星宿被人打晕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能看到猩红的火焰,火舌灼烧着他。
他的额头布满了汗珠。
没想到他才开始有所动静,那两个人就知道派人来妨碍他,还要烧了曲幽庭让他命丧黄泉。
他手里抓着一个锦囊,那是隗问心之前给他的,似乎只有那个才能让他的信念更强。
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
他不能死,他要出去,替隗问心去酆都。
他要改变酉道门现在的局势,让门主恢复,让那些企图篡位的人死心。
即使他不能成为门主,他以后也要想办法帮助隗问心上位。
但他现在,动都动不了。
张开嘴时,感觉嗓子干的都要冒烟了,根本说不出话,发出的音节也是短暂而嘶哑。
他咬着牙往前爬,身后又有东西掉落,砸到了他的身上。
他发出一声闷哼。
谢楚耳朵很灵敏,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声音:“我听到了!”
他四处看,忽然看到了一个角落染着血的青衣,耳边如同雷声炸响。
“寄春君!”
隗星宿的眼皮发沉,他好像听错了。
他听到了谢楚的声音,是谢楚在叫他。
“……”
他艰难地摇了摇头,呼出的气息变得更沉重了。
可能是听错了,谢楚现在应该在书屋里呼呼大睡,而不是出现在这里,天底下哪来那么巧和的事情……
但下一秒,谢楚的声音真真切切传入他耳中,那一声声“寄春君”告诉他,这不是幻听。
是谢楚在呼唤他的名字。
隗星宿强撑着抬起头,看到谢楚脸上全是灰,焦急地朝他这边跑过来。
“谢……谢楚。”
下一秒,火焰就挡住了他的视线,也拦住了前面的路……
唐远琛刚到的时候,看到一群人在灭火,而俞念童在人群中。
对方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跑过去问:“老七呢?”
“冲里面救人了,我们在外面灭火,他怎么都不听劝。”俞念童又一桶水泼上火焰。
“我进去找他!”唐远琛说着就要冲进去,结果就看见滚滚浓烟之中,出来一个人,那人像是受了伤步履蹒跚,身上还架着一个人。
唐远琛看清了那人:“老七!”
俞念童也抬头,看到额角流着血的谢楚。
对方逆着火光走出来,身上多了不少伤,但在出来的那一刻,脸色肉眼可见地变轻松了。
“大哥,三哥……”谢楚又露出一个张扬的笑,声音却很虚弱,“真好啊,我、我把他救出来了……”
话音刚落,他身形一晃,向前栽倒。
唐远琛和俞念童两人同时出手,一人接住谢楚,一人扶住从他身上滑下来的隗星宿。
“他太累了。”俞念童轻声道,指尖拂过谢楚被血黏住的额发。
唐远琛点头,他刚背起谢楚,就感觉一丝冰凉就落到了手背上。
于是抬起头看向被火光照亮的天空。
……
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雨,冲灭了曲幽庭的余火,也冲刷了长街上许久未消散的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