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刀子，疯狂地切割着这片死寂的雪原。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杀的林地边缘，火药味和血腥气尚未被风雪彻底吹散，与空气中零下几十度的严寒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脆弱的同盟刚刚达成，但陆野和萧战之间那层看不见的坚冰并未融化分毫。戒备，如同拉满的弓弦，绷在两人之间。
萧战抹去脸上凝结的冰霜，油彩下的脸庞看不出表情，只有眼神冷静得可怕。“在这儿等死不是办法。”他的声音被狂风撕扯得有些破碎，却异常坚定，“要么冻死，要么等着疤脸那伙人，或者宏图的人，像撵兔子一样把我们撵出来，堵死。”
他瞥了一眼蜷缩在陆野身后，冻得瑟瑟发抖，眼神空洞却死死抓着哥哥衣角的陆骁。“你弟弟这状况，撑不了多久。宏图的人既然能在这片林子里追杀你，说明他们对这里并非一无所知，甚至可能有当地的眼线。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个能落脚、能补充给养，还能避开他们视线的地方。”
陆野沉默着，将陆骁往自己身后又裹紧了一些。寒风吹透了他单薄的衣物，但他仿佛感觉不到冷，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如何活下去，如何保护弟弟，如何复仇这几件事上。他知道萧战说的是事实，但内心的警惕让他无法轻易相信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萧战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一直往南，目标太大，痕迹也太明显。而且，我们现在身无分文，弹药也有限，连最基本的食物和保暖衣物都没有。这样下去，就算没被追兵抓住，也得饿死冻死在这雪原里。”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给陆野思考和消化的时间，然后抛出了他的计划：“我知道一个地方，离这里大概一天半的路程，一个边境小镇，叫黑石镇。”
“黑石镇？”陆野皱眉，这个名字透着一股原始的粗粝感。
“嗯。”萧战点头，语气变得有些微妙，“那地方，怎么说呢…是个三不管地带。靠近边境线，乱得很。俄国佬、跑单帮的、挖黑矿的、道上跑路的、还有各种见不得光的生意…什么人都有。警察？有，但基本就是个摆设，真正说了算的是拳头和势力。”
他看着陆野，眼神锐利起来：“但越是混乱的地方，越容易隐藏身份。没人关心你是谁，从哪里来，只要你有用，或者有钱。最关键的是，镇上有个地方，能让我们快速弄到钱，还能打听到我们需要的消息——黑市拳场。”
“黑市拳场…”陆野的心猛地一沉。这四个字像带着血腥味，瞬间勾起了他对底层社会最残酷一面的认知。那是真正用命换钱的地方，拳手如同角斗士，在简陋的擂台上进行着最原始、最血腥的搏杀，只为了满足台下看客的嗜血欲望和赌徒的一掷千金。
去那种地方？带着神志不清、毫无自保能力的阿骁？
陆野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养母惨死的画面，疤脸那伙人的狰狞面孔，还有阿骁现在这副模样…仇恨和保护欲像两股烈火在他胸中交织燃烧。
他需要钱，需要一个能让阿骁暂时安全、暖和的地方，需要打听宏图公司的底细，为养母复仇。而眼前这个萧战，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萧战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和挣扎，加了一把火：“黑石镇虽然乱，但也意味着机会。拳场那边，只要你够狠，敢打，一晚上就能赚到足够我们支撑一段时间的钱。而且，拳场、酒馆、赌场…这些地方消息最灵通，打听宏图或者追杀我们的人，比我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在雪地里乱撞要容易得多。”
“更重要的是，”萧战压低了声音，“那里龙蛇混杂，像我们这样需要隐匿行踪的人不少，只要小心点，反而比在那些看起来‘安全’的地方更不容易被注意到。我们可以弄到新的身份证明，买到武器弹药，甚至找到离开这鬼地方的门路。”
他看着陆野，一字一句道：“我知道这很冒险，但我们现在，还有更好的选择吗？继续待在这里，我们连明天的太阳都可能见不到。”
陆野低头，看着弟弟陆骁冻得发紫的小脸和空洞的眼神。陆骁似乎感觉到了哥哥内心的剧烈波动，不安地蹭了蹭他，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声，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表达恐惧。
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为了阿骁，为了报仇！
陆野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挣扎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取代。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那空气仿佛带着刀锋，刮过他的喉咙和肺叶，却让他更加清醒。
“好。”他盯着萧战，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去黑石镇。你带路。”
“但你记住，”陆野的眼神变得狠厉，像一头濒死的野兽，死死锁住萧战，“如果到了黑石镇，你敢耍花样，或者利用我们……”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眼神中的杀意，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萧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带着几分欣赏，也带着同样的警告：“放心，在解决掉各自的麻烦之前，我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比你更不希望现在就内讧。”
没有再多废话。萧战迅速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辨认了一下方向，将一把改装过的短管霰弹枪背在身后，率先迈开步子，踏入了更深的雪地。他的步伐沉稳而有力，显然对雪地行进极有经验。
陆野将自己的枪插回腰间，弯腰将几乎冻僵的陆骁半扶半抱起来，用自己并不厚实的衣服尽量裹住他。“阿骁，跟紧哥。”
陆骁懵懂地点点头，虽然眼神依旧迷茫，但身体却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意志，努力迈开脚步，紧紧跟在哥哥身边。
三人一前两后，很快就离开了这片刚刚发生过激战的林地，没入了茫茫的风雪之中。
雪原 雪原无边无际，白茫茫一片，除了呼啸的风声，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萧战在前面带路，他的步伐像是装了导航仪一样精准，总能避开最深的雪窝和隐藏的危险。陆野紧紧跟着，一边艰难地搀扶着陆骁。弟弟的身体虽然强壮，但在脑部受伤和极度寒冷下，显得格外虚弱，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吃力。
寒冷像无形的巨兽，啃噬着他们的体温。陆野能感觉到陆骁在他怀里不住地颤抖，嘴唇已经变成了青紫色。他只能不断地搓揉弟弟的手臂，试图给他一点温暖。萧战偶尔会回头看一眼，眼神复杂，但没有催促，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或许是因为他需要陆野，或许是因为他对陆骁的状态也心知肚明。
他们走了很久，久到陆野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久到连呼出的热气都在眼前迅速凝结成冰晶。雪越下越大，很快就模糊了来时的路，也模糊了萧战留下的脚印。如果不是萧战时不时停下来辨认方向，或者利用一些天然的地形做标记，他们很可能就会迷失在这片白色的海洋里。
陆野注意到，萧战不仅懂枪懂追踪，他对这片林子的了解也远超自己这个土生土长的山里人。他知道哪里有背风的岩洞可以暂时避风，知道如何用最少的体力在雪地里行进，甚至能在厚厚的积雪下找到一些枯枝败叶，生起一堆微弱的火，让他们稍微暖和一下。
在一次短暂的休息时，陆骁靠在陆野怀里睡着了，呼吸微弱。陆野警惕地看着坐在不远处的萧战。火光映照着萧战那张涂满油彩的脸，显得更加阴沉莫测。
“黑石镇…真的能活下去吗？”陆野压低声音问，与其说是问萧战，不如说是问自己。
萧战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枯枝，火光跳跃了一下。“活不活得下去，看你自己。那种地方，是地狱，也是天堂。有人一夜暴富，有人横尸街头。”他顿了顿，看向陆野怀里的陆骁，“带着他，会更难。”
陆野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知道萧战的意思，陆骁现在是他的软肋，是巨大的负担。但他从未有过放弃弟弟的念头，哪怕一秒钟都没有。
“我不会放弃他。”陆野的语气很平静，但眼神异常坚定。
萧战似乎预料到了这个回答，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看了看天色。“休息够了，继续走。天黑之前，必须找到一个更安全的庇护所，否则晚上更难熬。”
接下来的路途更加艰难。风雪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气温还在下降。陆骁醒了过来，虽然还是迷茫，但求生的本能让他努力配合陆野的脚步。陆野的体力在快速消耗，但他咬紧牙关，脑子里只有养母临死前的嘱托，和弟弟依赖的眼神。
终于，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萧战找到了一处隐藏在山坳里的岩洞。洞口不大，被积雪和灌木遮挡，很难发现。洞里干燥且避风，虽然冰冷，但总比暴露在外面强。
萧战熟练地清理掉洞口的积雪，陆野扶着陆骁钻了进去。狭小的空间让他们三人靠得更近，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他们身上散发出的疲惫与汗味。
萧战在洞里生起一堆火，火苗摇曳着，驱散了一部分寒冷，也照亮了彼此紧绷的面孔。陆野将陆骁安置在火堆旁，用自己破旧的棉衣将他裹好。陆骁靠着岩壁，眼神呆滞地看着跳跃的火光，偶尔发出低低的呜咽。
“晚上轮流守夜。”萧战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虽然这里隐蔽，但不排除有野兽或者其他流窜的人经过。”
“我来前半夜。”陆野立刻接话。
萧战看了他一眼，没反对。“养足精神。到了黑石镇，才是真正的考验。”
陆野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靠着陆骁，感受着弟弟微弱的体温。他知道，黑石镇，那个混乱、血腥、充满未知的地方，既是他们唯一的生路，也可能是更深的绝境。但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阿骁，为了心中的仇恨，他别无选择。
火光在洞穴里跳跃，映照着三个各怀心事的人影。外面，风雪依旧肆虐，仿佛要将一切痕迹掩埋。通往黑石镇的路，充满了未知和危险，但此刻，他们只能向前。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将他们推向那个边境的灰色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