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三年春，袁绍在中军帐内遍燃牛油烛，将许攸、荀谌、郭图等谋士及颜良、文丑、淳于琼等将领召至案前。
他亲手为每人斟酒，青铜酒樽递到淳于琼面前时顿了顿——此人去年失了黎阳粮营，此刻铠甲上的灼痕仍清晰可见。
“当年酸枣会盟，孤与诸君共饮血酒，言‘灭董之后，共享天下’。”
袁绍的声音撞在帐壁上，烛火随之摇晃，“今日孤要重立誓言：破曹操，吞中原，诸位皆是开国元勋！”他仰头饮尽，酒液顺着胡须滴在“受命于天”的帅旗上。
颜良握拳砸在案角，震得舆图卷起边角：“末将愿率十万大军，直取许昌！”文丑却按住他的手腕，目光扫过舆图上的官渡水网：“曹操善用地形，我军若轻进，恐中埋伏。”
许攸摸了摸腰间的玉珏，冷笑一声道：“两位将军可知，曹操的屯田兵此刻正在许都抢收小麦？”
荀谌展开密报，字迹在烛光下泛着硫磺味：“斥候探得，曹操将粮草屯于官渡西侧的乌巢，守将是淳于琼的旧部眭元进。”他抬头时，烛火在镜片上划出冷光，“若断其粮草，曹军必乱。”
淳于琼猛地起身，铁手套捏得咯吱响：“末将请命，带三千死士夜袭乌巢！”袁绍盯着他眼中的血丝，想起三年前黎阳津的大火，忽然拍案：“好！孤给你五千精骑，再让子远为你谋划路线。”
他转头看向许攸，“先生可愿屈尊，助淳于将军一臂之力？”
许攸抚掌大笑，指尖敲了敲舆图上的延津渡口：“某早想会会曹操的屯田校尉。不过——”他目光扫过郭图，“需得有人率大军在官渡正面佯攻，吸引曹操主力。”郭图立刻抱拳：“某愿与颜良将军领军十万，直逼官渡！”
帐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是文丑的赤兔马在雪地里刨蹄。袁绍望着这位与颜良并称“河北双雄”的猛将，忽然解下腰间的犀角弓：“此弓随孤征战黑山，今日赠予将军，望将军用它射穿曹操的帅旗！”文丑单膝跪地，弓弦响起时惊落檐角残雪。
夜深人静时，袁绍独留荀谌在帐中。炭火噼啪爆响，映得舆图上的“许都”二字忽明忽暗。“先生觉得，孤今日部署如何？”他摩挲着案头的《孙子兵法》，此书页脚有许攸的批注，字迹力透纸背。
荀谌拨弄着炭火，火星溅在“官渡”二字上：“许攸有奇谋，郭图善机变，颜良、文丑可当万夫之勇。”
他忽然压低声音，“唯有淳于琼……主公为何还要用他？”袁绍望着帐外纷飞的雪花，想起淳于琼临出发前的誓言：“末将若再失粮草，愿提头来见。”他长叹一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乃孤的主公之道。”
五更梆子响过，淳于琼的五千精骑已在邺城南门集结。许攸骑着一匹不起眼的青骓马，袖中藏着伪造的曹操调令——那是他花了三日临摹的荀彧笔迹。颜良、文丑的大军紧随其后，马蹄踏碎薄冰的声响惊醒了枝头寒雀。
袁绍站在城门楼上，看着淳于琼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忽然想起十八路诸侯会盟时，曹操曾拍着他的肩膀说：“本初，他日若成大事，勿相忘。”他摸了摸腰间的玉珏，珏面的螭龙纹已被磨得温润，当年的“勿相忘”如今成了“必相杀”。
“报——”探马从许都方向疾驰而来，“曹操亲率三万大军，往官渡移动！”袁绍嘴角扬起一丝冷笑，转头对荀谌说：“告诉郭图，该他登场了。”
荀谌点头，袖中密信上“佯攻官渡，实取乌巢”的字迹在晨光中清晰可见。
是日午后，袁绍登上高台，望着南方天际的流云。他知道，这一战若胜，中原将再无抗袁之力；若败……他握紧栏杆，指节把铜锈都抠了下来。身后传来兵器碰撞声，是颜良、文丑在校场演练阵法，他们的呐喊声混着北风，像极了当年界桥之战的杀声。
许攸在马背上颠簸，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官渡营垒，忽然想起袁绍昨夜的话：“破曹之后，孤要在许昌建铜雀台，与诸君痛饮三日。”
他摸了摸袖中的密信，那是袁绍承诺的“灭曹后拜为太尉”的手书。马蹄踏过一片麦田，嫩绿的麦苗在风中摇晃，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淳于琼的精骑在黄昏时抵达乌巢外围。他望着守军粮仓上飘扬的“曹”字旗，想起袁绍为他斟酒时的眼神——那是久违的信任。他转头对许攸说：“先生，点火吧。”许攸点头，手中火把抛向事先埋伏的硫磺车，刹那间，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也照亮了淳于琼眼中的决绝。
袁绍在铜雀台上看见南方腾起的火光，知道淳于琼得手了。他举起酒樽，对着许昌方向遥敬：“曹阿瞒，孤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酒液入喉，竟比往日甘甜，他忽然想起年轻时与曹操射猎的场景，那时他们都以为，天下尽在掌中。
夜幕降临时，官渡前线传来捷报：郭图、颜良已攻破曹军前哨，文丑的骑兵正在追击夏侯惇。
袁绍听着帐外的欢呼声，忽然感到一阵疲惫。他摸出袖中曹操的旧信，信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字迹依然清晰，却早已物是人非。
这一夜，袁绍胀中的灯火直到天明未灭，袁绍在中军帐内踱步，听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豪情。他知道，自己即将踏上的，是一条成王败寇的不归路。
但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前方的中原大地，和那个即将被他握在手中的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