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一日，晴，再过五天就是立夏。燥热的阳光透过医院走廊的百叶窗，在地面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像极了贝贝脖颈处那道烫伤疤痕的形状。鸟儿的嘈杂声从半开的消防通道窗户钻进来，与中央空调的嗡鸣交织成令人烦躁的声浪。格伦站在心理咨询室外，白色瓷砖墙面泛着冷光，消毒水的气味混着中央空调送出的凉风，钻进他半湿透的短袖。后背洇出深色汗渍，在棉质布料上晕染出不规则的形状。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着 14:27，秒针跳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每一下都像是敲打在他紧张的心上。
门上的正方形玻璃蒙着层薄薄的雾气，他踮起脚尖，透过这层朦胧的屏障，看见贝贝正坐在诊疗室的皮质座椅上。少女稚嫩的小手握着游戏手柄在按键上快速跳跃，屏幕蓝光映得她眼下的乌青愈发浓重。面前摊开的心理问卷被铅笔尖戳出细小的凹痕，墨迹在 “你是否经常感到恐惧”“家庭关系是否让你焦虑” 的问题下方晕染开来，与游戏画面里绚烂的技能特效形成诡异的反差。她咬着下唇，露出一排整齐却微微发颤的牙齿，每当笔尖悬停在某个问题上方，游戏角色就会在屏幕里无意义地重复奔跑，仿佛她无处安放的焦虑具象化在了虚拟世界。
沙发扶手上随意搭着贝贝的牛仔外套，衣角沾着的奶茶渍已经干涸，呈现出暗褐色的印记，那是他们上次在奶茶店时不小心弄上的。当时贝贝笑着并不在意，可现在格伦看着这污渍，只觉得喉咙发紧。她的帆布鞋不安分地晃动着，鞋带上的小挂件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被困在牢笼里的小鸟绝望的叩击。格伦的目光落在她时不时摩挲问卷边缘的手上。
“格伦，回来吧，站在那不好。” 贝贝妈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穿着一件淡黄色连衣裙，裙摆处有几处洗得发白的痕迹，仿佛承载着无数个日夜的操劳。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低马尾，鬓角已经有了几缕银丝，在阳光下泛着苍白的光。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却因为长期操劳而显得有些粗糙，指尖还沾着今早做饭时的油渍。她的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担忧，望着格伦的目光中，既有感激又有愧疚。
格伦看了看周围，发现有几位候诊的患者正投来好奇的目光，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个被当场抓住的小偷。他有些尴尬地回到贝贝妈妈旁的座位赶忙坐下，金属座椅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传递到皮肤上，让他微微打了个寒颤。他的双腿不自觉地抖动着，手指也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发出断断续续的声响。走廊里的灯光有些昏暗，在地面投下他摇晃的影子，显得格外孤单。
“她也真是的，连游戏都舍不得交给我处理。” 格伦向贝贝的妈妈抱怨道，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尴尬的氛围，可声音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他想起每次贝贝沉浸在游戏里时，都是为了逃避现实的痛苦，那些虚拟世界的冒险，成了她短暂的避风港。在游戏里，她可以是无所不能的英雄，不用面对现实中那个充满恐惧和压抑的家。而此刻，看着她在问卷与游戏之间挣扎，格伦只觉得心如刀绞。
贝贝妈妈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愧疚和无奈：“这孩子，经历了太多……”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眼神变得空洞而遥远，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她的手微微颤抖着，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杯身上贴着卡通贴纸，那是贝贝小时候贴上去的，如今边缘已经翘起，露出底下斑驳的胶痕。“从她爸爸……” 她刚开口，又迅速闭上了嘴，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她抿了一口保温杯里的茶，茶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却无法驱散这沉重的气氛。
格伦望着走廊尽头的消防栓，上面的玻璃镜面布满划痕，倒映出他焦虑的神情。他想起贝贝脖颈处的烫伤疤痕，想起她在天台上说 “我不喜欢下面的地方，但是我又哪也去不了” 时的绝望眼神，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利刃，刺痛着他的心。他知道，贝贝表面的坚强都是伪装，她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而此刻，他多么希望能冲进去，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
“贝贝这个是重度抑郁，您知道吗？” 格伦转过头好奇的看向贝贝妈妈，声音里带着一丝忐忑。他害怕这个事实会让贝贝妈妈更加痛苦，可又觉得必须让她知道。
“重度？” 贝贝妈妈的声音突然拔高，又迅速压低，不安地叹着气，眼眶瞬间红了。“这个孩子...... 总是什么都不说。”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保温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杯身的卡通贴纸在她的揉搓下发出轻微的撕裂声。“我离开的这些日子，到底让她受了多少罪......” 她的声音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到现在至少已经有两年了，而且她早就厌倦了吃那些药物。” 格伦一脸认真地说着，仿佛此刻他也是能为贝贝着想的大人。
“每次去医院复查，她都很抗拒，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自责，觉得自己没能更好地保护贝贝。
贝贝妈妈伸手轻轻拍了拍格伦的手，“谢谢你，格伦，这一年来多亏有你陪着她。” 她的手很凉，却传递出温暖的力量。“我这次回来，也是想好好地陪着贝贝。” 她的眼神变得坚定，可眼底的恐惧依然无法掩饰。
这时，心理咨询室的门打开了，贝贝走了出来，只是她低着头，默默地走到了他们身边。“等结果还要半个小时。” 她的声音很轻。
三人来到一楼等待结果，这里的阳光依旧刺眼。贝贝走在前面，与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仿佛在自己和世界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格伦和贝贝妈妈跟在后面，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声在地面上回响。贝贝自己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她在等格伦坐过来好有人倾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