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齐国困境
盛夏的临淄城,蝉鸣如煮沸的铜鼎般聒噪。烈日炙烤着青石板路,蒸腾的热浪裹着沙尘扑面而来。齐国民众佝偻着背,挑着空担子从东市蹒跚走过,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半点声响。街边商铺的木门上挂着褪色的酒旗,在热浪中蔫头耷脑,半数门板都用粗粝的木板钉死——前日魏国细作趁乱投掷的“秦弩演练图”残片还散落在墙角,粗糙的画纸上,秦军万弩齐发的狰狞场面,刺得过往行人不敢多看一眼。城墙根下,新刷的“固若金汤”朱漆已经龟裂,露出砖石缝隙里渗出的青苔,如同齐国日益溃烂的伤口。
齐王田辟疆在王宫深处来回踱步,玄色龙袍上金线绣就的云纹随着急促的步伐扭曲变形。他削瘦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眶布满血丝,鞋底与冰凉的金砖碰撞,发出细碎而杂乱的声响。案头堆积的军报足有半人高,最上方那封盖着河西大营火漆印的文书,朱砂批注的“严加防范”四字,被他反复摩挲得字迹模糊。忽然,窗外传来孩童尖锐的啼哭,他猛地掀开锦帘,瞳孔骤缩——两名虎背熊腰的士兵正用长矛挑开农户的粮车,金黄的粟米倾泻在菜畦里,车轮无情地碾过嫩绿的菜叶,惊起一群灰扑扑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刺痛着他的耳膜。
“启禀大王,胶东郡急报!”一名侍卫跌跌撞撞闯入,铠甲上还沾着咸涩的海水,“秦国商船以‘查禁私货’为由,扣押了二十艘齐国盐船!船上三百余民夫……”侍卫话音未落,齐王踉跄着扶住蟠龙纹木雕立柱,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三日前,楚国使臣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对方甩下通商文书时,羊皮卷里若隐若现的秦国虎符拓印,此刻仿佛化作一把利刃,剜着他的心。
一、军事危局
齐国西部边境,淄水河畔的营寨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与腐肉味。老卒王二柱蹲在壕沟边,他那张被岁月与战火刻满沟壑的脸上,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尘土,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手中缺了口的陶碗盛着浑浊的河水,水面上漂浮着几片枯叶和不知名的虫尸。他望着对岸魏国营地彻夜不熄的篝火,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咽下一口混着泥沙的苦涩。
“王叔,听说了吗?”身旁年轻士兵缩着脖子凑过来,他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已被战火折磨得眼神空洞,“咱们调防的兄弟刚到济北,屁股还没坐热,又被派去守琅琊台,粮草却只发了七成!”
王二柱还未及回应,远处突然传来沉闷如雷的号角声。众人脸色骤变,抄起锈迹斑斑的戈矛,身体因过度紧张而微微颤抖。只见魏军的投石机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巨大的石块裹着硫磺呼啸而来,“轰”的一声砸在营寨外,溅起的泥土石块如雨点般落下,夜空瞬间被诡异的橙红色火焰照亮,浓烟中夹杂着士兵们惊恐的惨叫。
临淄城的校场里,烈日高悬,地面被晒得发烫。新征的青壮们歪歪扭扭地列着阵,他们大多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衣,脚上的草鞋已经磨得露出脚趾。将军田忌骑在高头大马上,古铜色的脸庞紧绷着,浓眉拧成一个“川”字,握着马鞭的手青筋暴起。他看着这些连戈矛都拿不稳的农夫,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去年此时的场景——稷下学宫的学子们在沙盘前侃侃而谈,精妙的兵法策略信手拈来。而如今,他却只能依靠这些临时拼凑、毫无作战经验的兵卒来抵御强敌。
“报!”一名传令兵浑身浴血冲入校场,铠甲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暗红的血痂随着他的动作簌簌掉落,“秦军在函谷关演练‘车裂阵’,方圆十里的山林都被踏平了!”田忌的马鞭“啪”地抽在地上,惊起一片尘土,校场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几名胆小的青壮当场瘫软在地,裤裆处渗出深色的水渍。
二、商路梗阻
东市的“聚贤阁”绸缎庄内,阴暗潮湿的库房里,掌柜赵有德正对着空荡荡的货架欲哭无泪。他年约五旬,身形消瘦,脸上满是愁容,眼睛因多日失眠而布满血丝,眼袋垂得老长。三日前,赵国商人突然撕毁订单,理由是“秦使警告通商即通敌”。此刻,他颤抖着展开最新的税单,枯瘦的手指划过纸面,原本十钱的关税暴涨至百钱,墨迹未干的批注里“齐货祸国”四个大字,刺得他眼眶生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赵掌柜,该交月例了。”两名税吏大摇大摆地跨进门槛,其中一人留着山羊胡,眼神狡黠,目光扫过墙角最后几匹鲁缟,“听说您还有艘藏在港口的货船?要是再不交,可别怪我们不客气!”赵有德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被另一名税吏粗暴地打断,只能无奈地垂下头,脸上写满了绝望。
临淄港的码头上,咸腥的海风吹得人睁不开眼。船工们垂头丧气地卸下锈迹斑斑的船帆,他们的皮肤被海风和烈日灼成古铜色,手掌上布满厚厚的老茧。往日繁忙的港口如今冷冷清清,只剩零星几艘小船停泊在岸边,桅杆上的齐国凤旗被海风吹得破破烂烂,残缺的旗面在风中猎猎作响。
老船工李阿公蹲在船舷边补渔网,他满头白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脸上的皱纹如刀刻般深刻,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疲惫与无奈。突然,岸上响起一阵喧哗,他抬起头,只见一群头戴秦冠、身着黑衣的人正围着齐国商队的通关文牒,脸上带着嚣张的笑容。随着火把落下,文牒瞬间被火焰吞噬,火光中,“齐商诡诈”的标语随风漫天飞舞,李阿公看着这一幕,默默握紧了手中的渔网,苍老的嘴唇微微颤抖。
三、学宫困局
稷下学宫的藏书阁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书卷气息与潮湿的霉味。淳于越站在书架前,轻抚着布满蛛网的《管子》残卷,他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清秀,眼神中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忧虑与悲愤。往日座无虚席的讲堂如今冷冷清清,零星坐着的几个学子也是无精打采,讲台上监察官的铜印泛着冷光,仿佛一只蛰伏的猛兽,随时准备封住学者们的嘴。
他想起前日与同窗辩论时的情景,刚提到“变革军制”,便被学正以“妄议时政”为由罚跪半日。膝盖上的淤青此刻还隐隐作痛,心中的愤懑却愈发强烈。
“越兄,再这样下去,学宫真要成坟场了!”好友慎到突然闯入,他身材瘦小,眼神却十分灵动,此刻怀中抱着一摞竹简,神色匆匆,“你看这些,全是被删改的策论,‘民为贵’改成了‘君为天’,‘通商惠工’变成了‘重农抑商’……这简直是本末倒置!”
淳于越猛地起身,情绪激动之下撞倒了案上的油灯。火苗瞬间窜起,舔舐着案头未写完的《救齐十策》,“重启学宫”四字在火焰中渐渐烧出焦黑的窟窿,仿佛也在为齐国的未来感到绝望。
四、朝堂纷争
齐王的书房内,烛火摇曳,将室内照得忽明忽暗。丞相邹忌与上将军田忌激烈争执,气氛剑拔弩张。邹忌年逾古稀,拄着雕花拐杖,白发在烛火下微微颤动,脸上满是忧虑,浑浊的眼睛里透着恳切:“大王,当务之急是安抚列国,重启稷下学宫广纳贤才,以智谋破局!一味地用兵只会让齐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啊!”
田忌却“哐”地抽出佩剑,虎目圆睁,满脸怒容,他身材魁梧,肌肉虬结,此刻因愤怒而浑身颤抖:“书生之见!唯有举全国之兵与秦魏决战,方能震慑宵小!若不展现我齐国的军威,列国只会更加变本加厉!”两人的争吵声惊动了门外的宫女,她约莫十五六岁,捧着羹汤的手微微发抖,滚烫的汤汁洒在绣鞋上,疼得她蹙起眉头,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齐王捏着淳于越的上书,信纸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雨水顺着屋檐汇成溪流,冲刷着石阶上的龙纹——那是他去年命人新刻的,寓意齐国如龙腾九霄,如今却在雨水中显得格外讽刺。
“传令……”他声音沙哑,仿佛苍老了十岁,“宣淳于越明日进宫。”话音未落,又一封军报被送入。他只瞥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力地跌坐在榻上——楚国已陈兵方城,扬言“清君侧”。
临淄街头,暴雨如注,泥水漫过百姓们的草鞋。人们挤在公告栏前,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却无人在意。新贴的“增税令”在雨中渐渐模糊,一名中年男子用手指描摹着文字,突然悲愤高喊:“去年说整顿学宫是为强国,如今税赋翻了三倍,边境还在丢城失地!这到底是哪门子的强国之道?我们老百姓还要不要活了!”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咒骂声、叹息声混着雨声,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凄凉。
齐国,这座曾经笑傲东方的大国,如今像被蛛网缠住的鲲鹏,越是挣扎,便陷得越深。齐王站在观星台上,望着被乌云遮蔽的北斗星,手中的诏书攥出了褶皱。他知道,齐国的命运,正悬在自己一念之间,而这道关乎生死的抉择,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