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今日必须离开,除了顾公子,苏沐瑶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不必,我离开便是。”
“你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此事可别怨我,要怨就怨你出身不好,现在这世道看的就是出身。青云馆的公子们尊称我一声掌学,其实我连屁都不是,跟你一样是个小人物,贵人一句话,我只能听,你要理解,回去后向文襄侯好好解释,千万不能让他老人家误会。”
苏沐瑶觉得这位掌学很厉害,几句话说得她心里舒服一些,还可怜起他来。
“告辞。”苏沐瑶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慢走啊。”掌学对苏姑娘的背影最后一次表达自己的无奈,等看不到人时,叹道,“早知今日,何必跑到青云馆凑热闹?”
被人赶出来,心里多少感到落寞。苏沐瑶走出学馆外,瞧一眼“青云馆”三个字,从今日起跟它的缘分算是结束。
也许来这里就是为了遇见顾言卿,昨日母亲刚提到会请外祖母找人到顾家说和,今日她就必须离开青云馆,足以说明她与顾公子的缘分会有新的开始。
她回味着顾公子安慰她的话,嘴角露出笑容,自语道:“离开就离开,有什么大不了的?女子又没机会考取功名,继续待下去只会浪费时间。”
楚儿见姑娘并未将离开青云馆当回事,也替她开心:“姑娘,我到后面让车夫将马车赶过来。”
苏沐瑶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还是算了,这个时辰回去娘会问东问西,若她知道我被青云馆辞退会难过,我不想看到她伤心的样子,还是到街上逛会儿再回去,”
“夫人迟早会知道。”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你去告诉车夫,就说今日丞相家千金邀约,我乘坐她的马车回府,让车夫等一刻钟后再离开。”
“为何要等一刻钟?”
“你傻啊!你要跟我去逛街,碰见车夫怎么办?一刻钟的时间够我们离开。”
“哦,还是姑娘考虑得周到。”
楚儿按照姑娘的吩咐先拐到学馆后面专门停放马车的地方,向林家的车夫叮嘱好后,拐回来跟着小姐前往街市。
青云馆离热闹的街市还有一段距离,主仆二人步行,在一刻钟内拐到一个冷清的街道,又走了一刻钟,才来到东角楼街巷。
东角楼街巷是汴京最繁华的街市之一,既有金银彩帛交易之所,也有酒楼、裁缝铺、医铺等,当然也少不了各类瓷器。
楚儿不用问便知,姑娘既不会进裁缝铺做新衣,也不会跑到脂粉铺选择胭脂水粉,她只会去瓷器铺。
街巷两旁商铺林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苏沐瑶的目光所触之处均是瓷器铺。她瞅准一家,缓缓走进。铺内,各类瓷器琳琅满目,釉色缤纷,造型各异。
苏沐瑶的目光在瓷器上流转,时而驻足,时而轻叹,似在寻觅着什么。
很快,她的脚步停在一只耀州窑烧制的青釉碗前。这只碗置于店铺中央的展架上,碗身泛着淡淡的青黄色,釉面光滑,看上去颇为精致。
她微微俯身,美目专注地盯着那只碗,眼神中透着几分审视与探究。她安静的样子,仿佛周围的喧嚣均与她无关。
店铺的伙计见有贵客驻足,满脸堆笑迎上来,恭敬地说:“姑娘,您可真有眼光,这可是我们店里的宝贝,耀州窑的精品,您要是喜欢,买回去摆在家里,那可真是蓬荜生辉!”
苏沐瑶轻抬眼眸,瞥了伙计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这款耀州窑的瓷器,确实有其独到之处,可这只碗嘛,倒也未必如你所说的那般珍贵。”
伙计一听,脸上的笑意更浓:“姑娘,您瞧这釉色,青中泛黄,温润如玉,还有胎质,细腻光滑,刻花的纹饰更是精美,不是精品又是什么?”
苏沐瑶轻轻摇了摇头,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碗沿,不紧不慢地说:“你说得倒也没错,可你看这碗沿,有一处细微的缺口,虽不明显,可在懂行的人眼里,便是瑕疵。再瞧这釉面,虽光滑,却不够匀净,有几处釉色深浅不一。还有刻花,看似精美,仔细瞧,线条的流畅度欠佳,尤其是这朵牡丹的花瓣,边缘刻得有些生硬,少了几分灵动。”
伙计的脸色微微一变,仍强笑着说:“姑娘,小瑕疵而已,不仔细根本瞧不出来,整体上品质还是上乘。”
苏沐瑶挑起眉梢问:“你这碗来自耀州哪家窑场?”
“裴家窑场,据说裴家窑场烧制的瓷器马上就成贡瓷,要往宫里送,姑娘还敢质疑?”
听到“贡瓷”两个字,苏沐瑶的心情变得沉重,没想到这么快给宫中提供瓷器的机会落到裴家窑场。
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以前的贡瓷都来自苏家窑场,为何换了裴家?”
“姑娘有所不知,也是刚发生的事,苏家窑场的掌柜出事了,被流放到儋州,窑场一下子倒了,官家自然要另寻一家,听说雍王举荐了裴家。”
苏沐瑶因心情沉重,不知该说什么,随口问道:“多少银子?”
伙计以为对方实心想买,诚心说:“姑娘也是懂行人,不瞒您,这只碗,我们掌柜说了,最少要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听到这么多银子,苏沐瑶顾不上沉重的心情轻轻嗤笑一声,“价格有些离谱,且不说碗本身存在的瑕疵,单论耀州窑的瓷器,也需分个三六九等。这只碗,顶多算个次品,别说五十两,就是一两银子,我都觉得贵。耀州窑精品,必须釉色匀净,胎质细腻,刻花精美绝伦,线条流畅自然,才值这个价。这只碗实在不值。”
伙计的脸涨得通红,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反驳。
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款汝窑水仙盆釉色天青,均匀柔和,恰似雨后初霁,澄澈而明净,令人见之忘俗,不愧为精品中的精品。”
真是阴魂不散,苏沐瑶用厌烦的表情向一旁瞧去,不是萧景翊又是哪个?与往常不同的是他的身边多出一位小厮。
楚儿在姑娘耳边小声说:“怎么在哪里都能遇到萧公子?”
萧景翊见苏姑娘向他瞧来,故意说:“怎么这么巧?在这里都能遇见你?苏姑娘莫不是故意跟着我?你不在青云馆跑到瓷器铺干什么?难道家里缺摆设或者用具?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我,我认识很多瓷器铺的掌柜,看在我的面子上可以给你便宜些。”
影驰心想:“明明是公子您跟着人家姑娘。”
苏沐瑶决定怼一怼讨厌的家伙,她走到萧景翊面前,忍住不满的情绪,先礼后兵。
“萧公子不在青云馆为来年的春闱做准备,跑到这里干什么?”
“不能怪我,要怪只怪夫子教的我都会,再多学一遍很是无趣,干脆出来逍遥快活一番,没想到偶遇苏姑娘,一日之内见了两次,你我该不会很有缘分?”
“有缘分个头!”苏沐瑶心中骂完,决定开怼。
她上前,用双手从架子上将水仙盆轻轻拿起,仔细翻看,终于被她看出些瑕疵,嘴角不由微微上扬。
“萧公子的眼光实在不敢苟同,这款水仙盆釉色和造型的确不错,却也并非毫无瑕疵。”
“愿闻其详。”
苏沐瑶心想:“既然你愿意听,我就好好批判你,看你还怎么得意?”
“萧公子请看,底部的支钉痕虽细小,分布却不够均匀,一侧略密,一侧略疏;再者,釉面的开片中这道纹路过于粗重,破坏了整体的美感。对于真正懂行之人,细微之处恰恰是区分凡品与珍品的关键。不知萧公子自诩为内行还是外行?”
萧景翊从苏姑娘的话语中感觉出不满,只怪他见到苏姑娘有些忘乎所以,没有观察仔细,只好忍着不言语,让她发泄便是。
“萧公子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外行,刚才说的那番话不过是班门弄斧。”苏沐瑶将汝窑水仙盆放回原位继续说,“一件上乘的汝窑瓷器,其支钉痕应分布均匀,工艺精湛;开片纹路虽自然天成,却也该疏密得当,和谐美观。此水仙盆有所欠缺,便不能以珍品之价视之。若因它出自汝窑,盲目追捧,忽视其实际品质,长此以往,瓷器鉴赏之风怕是要走偏。萧公子您说,可是这个道理?”
萧景翊心想,不如夸两句,让她高兴高兴:“姑娘是真正懂行之人,萧某今日总算见识。”
苏沐瑶心中冷笑一声:“哼!被我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认怂!”
伙计见有买主进来,上前劝道:“姑娘,您要不诚心买,还是快些走吧?被您这么一说,我们铺子的生意都没法做。”
苏沐瑶自知铺子做生意不易,她也是见没客人,又对萧景翊不满才多说两句,也是该撤的时候,再说有讨厌的人,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她没说一句道别的话,带着楚儿走出瓷器铺。
影驰见公子向铺子外张望,打趣道:“苏姑娘好像很讨厌公子?”
“什么好像?明明就是讨厌。”
“既如此,公子为何还跟着人家?”
“谁说我跟着她?你哪只眼睛瞧见我跟着她?”萧景翊也迅速出了铺子。
“公子就会装,以为我瞧不出?”影驰自语完,跟上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