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在石板路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把倒映着的路灯泡冲成了模糊的金黄色圆圈。阿树撑着伞站在巷口,看着自己的影子在路灯下拉得老长老长,活像一只正努力往墙边缩的黑色蜗牛。
「喂——」突然,影子动了。
阿树吓得打了个哆嗦,伞骨「咔嗒」一声弯了。影子却依旧慢悠悠地抬起一只手,冲他挥了挥——那模样活像电影里那些老派绅士打招呼。
「别怕嘛,我只是……只是从影子国逃出来的。」影子的声音细细的,带着点怯生生的颤音,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小动物。
阿树揉了揉眼睛,路灯的光晕在他睫毛上跳起了华尔兹。没错,影子正蜷缩在墙角,用石板路上的裂缝当被窝,连脚趾头都小心地藏好——那些脚趾头此刻正不安分地动着,像在泥土里寻找虫子的鼹鼠爪子。
「影子国?那是什么地方?」阿树蹲下来,书包里的作业本「哗啦」一声洒了半地。
影子打了个哈欠,裂缝里立刻飘出细小的尘埃。「是个全是影子的地方,我们从小被训练成各种样子——要不就得被裁剪成装饰品。」它指了指墙边被投影灯照出的蝴蝶剪纸,「看,就像那样被钉在幕布上,动也不能动。」
阿树想起上周手工课上,自己剪坏的那只狐狸贴纸——原来那些漂亮的影子背后,藏着这么多逃亡的故事。
「所以你跑出来了?」他把散落的作业纸捡起来,突然发现第一页的铅笔画上,那只被太阳晒扁的猫咪,此刻正朝着墙角的影子露出笑容。
「嗯,趁着放映机换灯泡的空隙。」影子抖了抖身子,裂缝里的尘埃在灯光下跳起了圆舞曲,「可是外面好复杂,我不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阿树的影子此刻正随着路灯的摇摆晃来晃去,像一只迷失方向的风筝。他突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老话:「影子是有记忆的,会带着你回家。」
「要不我教你变回去?」阿树脱下外套,小心地裹住影子瑟瑟发抖的肩膀,「你以前是什么样子?」
影子沉默了很久,裂缝里飘出的尘埃渐渐聚成一颗小小的水滴。「我……我想成为一颗会跳舞的星星。」
雨丝越来越密,阿树索性把伞收起来,任凭雨滴在头发上串成珠帘。「那我们就去找星星吧!」他突然想起上周天文社的活动,「学校后山的废弃观测台,有架老式望远镜!」
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雨幕,阿树的外套在影子身上拖出条尾巴,像夜行的猫。路过便利店时,阿树用零花钱买了两瓶牛奶,把其中一瓶放在影子能碰到的地方:「给你路上喝的。」
「谢谢……」影子的轮廓在牛奶的白光里变得柔和起来,像浸了月光的剪纸,「其实我想了很久,要是能像你一样有身体该多好,可以自己拿东西、走路,不用再躲在裂缝里……」
「可你自由了呀!」阿树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直视影子,「就像爷爷说的,影子的记忆能带着人回家——你现在就是我的星星,带着我去没去过的地方。」
后山的风带着野草的甜味,望远镜的镜片被雨水打得模糊。阿树把影子放在镜头前,突然发现它正变得透明起来——像即将融化的糖。
「快看!」影子指向东北方向,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把夜空撕开一道银色的口子。
阿树赶紧调焦,目镜里那颗流星正在变成一颗会眨眼睛的星星——而星星的影子,正从镜片里一点点钻出来,和站在地上的影子慢慢重合。
「原来……原来我的记忆里藏着另一颗星星!」影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我还没学会怎么飞……」
阿树突然想起爷爷的另一句老话:「星星掉下来会变成影子,影子跳上去就能成为星星。」他脱下外套,把影子裹成一个茧,放在望远镜的支架上:「你要跳,我就推你。」
影子犹豫着舒展身体,那些裂缝里飘出的尘埃此刻聚成了一对小小的翅膀。阿树深吸一口气,抱起影子——就像小时候爷爷抱他上树摘柿子。
「一、二、三——跳!」阿树用尽全身力气把影子抛向空中,影子的翅膀在雨幕中扇动,发出风铃般的脆响。
就在它即将坠落时,天空突然裂开一道银蓝色的光隙。影子像被吸进漩涡的纸船,一点点变得光亮起来——它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最终变成了一颗会发光的小星星,悬在阿树伸手能碰到的高度。
「我……我做到了!」星星影子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它伸出手,轻轻触碰阿树的指尖,「可是现在,我得回到属于我的地方了。」
阿树的鼻尖突然传来牛奶的甜香,那是影子留给他的最后味道。当他抬头时,星星已经游向银河的尽头,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光痕,像它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回家的路上,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阿树的影子在路灯下又变得又长又黑,但它不再试图躲进裂缝——它正随着阿树的脚步,一笔一划地在石板路上写着「自由」两个字。
第二天,天文社的布告栏上多了一张素描:一颗长着翅膀的星星,正朝着地面上的男孩微笑。画的右下角写着歪歪扭扭的字:「给会和影子说话的朋友。」
而阿树的书包里,多了一颗用透明玻璃瓶装着的星星标本——每晚睡前,他都会把瓶子放在窗台,看星星在里面悄悄地变换形状:时而变成跳舞的猫咪,时而变成举着牛奶瓶的影子,直到它变成一颗普通星星,继续在银河里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