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看看,赵玄仗着资历,何曾将您放在眼中啊?!他今日敢对仆拔剑,明日…明日便敢…”阎恢缓过神来后,急忙进言道。
杨虔附和道:“无论如何,殿下都应该提防一手……”
姚洸看着站在原地的三人,长叹了一声,“赵将军乃是三朝老臣,其所言不无道理,你们就勿要再惹他了。”
赵玄出身于天水赵氏,年近半百,虽未立下有大功绩,可其深悉兵略,为人忠义,对待麾下将士如手足,在军中颇有威望,姚泓敢派姚洸镇守洛阳,就是因为有赵玄在其身旁辅佐。
整个朝堂之中,能够依靠的将领,除去姚绍与姚懿与尹氏的几位将领,就没有几人了。
秦国好歹也是当今天下第三大国,继承苻氏的基业,国内人才凋零,实在是有些不该。
往前姚兴在时,每逢征伐之际,大都是要御驾亲征,自命为帅,军中将领大都听其指挥调遣,因此未能出现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
哪怕秦国朝中人人都是忠义之士,可光靠忠义,并不能在战中取胜。
要是天下只认道义的话,司马家怎能篡夺的了曹家江山?
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要不是那些个不成器的子孙,晋室也不会凋零如此之快。
“叔父,他二人皆是为您所着想,朝廷降罪,定然是要您担在前面,殿下立功与他无干,殿下失利,他却要一同担责,故而不愿趁此番大好时机出兵,白白错失良机!”
“仆看他言行,分明早有投效晋寇之意,他见仆口出对晋寇不利之言,竟要刀兵相向,其谋反之心已裸露而出。”
“赵玄大怒要打杀仆,便是为了欲盖弥彰,遮掩露出破绽!”
姚洸听着,摆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在姚洸面前喋喋不休着,刚开始姚洸还心有抵触,可听到后头,神情逐渐阴冷起来。
听此,姚洸握着杨虔与阎恢的臂膀。
“往日我不曾发觉你们二人有这般洞察之慧眼,是我冷落了你们呐。”
“仆等皆是为殿下所忧虑,都…都是应该的……”
阎恢像是说着,抬起袖口,作势要擦拭眼眶。
杨虔接连眨着双眼,眼眶涌出几滴泪来,“仆…仆与阎主簿受殿下倚重,不求其他,唯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好啊!有你们二人,我方可高枕无忧!”
门槛处,赵玄刚想抬起脚迈过,却又放了下来,他看着空荡荡的院内,转身离开了。
街道上,家家户户紧闭房门,有的府邸门前停着几辆马车,车上堆积着满满当当的麻袋,有的则是简单收拾行李,穿着便衣,快步的往西门走去。
赵玄目睹着众人的举措,心里虽然别扭,可却没有加以阻拦。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他并非是没有见过当下一幕,当初苻坚北逃回长安,便与眼前极为相似。
赵玄一想到成皋之外数万晋军,步伐便加快了些。
姚洸不信自己,那又如何?
尽人事,听天命,大不了一死罢了。
想着,赵玄一路步行至了金庸城内,他来到校场,开始着手军务。
“将军,仓中之粮只能支撑一月有余,若是庙堂不遣兵粮来……”主簿忧虑道。
“殿下已派人往长安请援,兵粮不日便至,你勿要在军中显露此等神情,以免扰了军心。”
主簿苦笑一声,“城中的公卿百姓无不准备西逃,将军若是下令拦住他们……”
赵玄听此,瞪了他一眼,严声道:“如此行径,与牲畜何异?”
“将军不加以遏制,怕是不出几日,这城内便要空了。”
“可有逃兵。”
“有。”
“传我令,胆敢怯逃者,杀无赦。”
赵玄麾下的亲信占比并不算多,逃窜的士卒大都是未经沙场被抓来充人数的新丁,于情于理虽然正常,但军纪不可松,百姓逃难的也就罢了,若是逃兵多了了,那城池定然是要失守。
正当主僚二人商讨如何整顿军纪时,一名身材壮硕的汉子吹着胡子入了屋。
“将军!他三人定然是沟通了晋寇!”
壮汉是赵玄的行军司马,名为蹇鉴,赵玄平日待他极好,常常委以重任。
赵玄早有预料,淡然道:“我已派人去查证,稍安勿躁。”
内忧外患,只有解决了内忧,方能齐人心,得人和。
“依仆之见!将军就应该直接杀了他们,要甚鸟证据!”
对于蹇鉴暴躁的性子,赵轩已然适应,他向主簿吩咐道:“这几日先勿要节粮,让将士们吃个饱。”
“将军不加以节制粮食,恐半月……”
赵玄摆手说道:“军心不稳,要是再克扣粮饷,恐要生哗变,先按我说的去做。”
“唯。”
蹇鉴见赵玄一脸淡然,心中怒意更甚。
“将军许仆领一百五十人,仆这就砍杀了那些个奸佞小人!”
“你杀了他们有何用?”
“怎会无用?!”
“晋寇还未攻进关,我们便先自相残杀,于人心不利。”
当堂内争吵之事传出,蹇鉴便立马披甲执锐赶往金墉城,如今赵玄心中无铲除祸患之意,他心急如焚。
“都到此时了,将军还在乎个甚!”
赵玄轻叹一声,起身走到蹇鉴身旁,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我今日确是有些过激,殿下一时慌乱分不清实属正常,待到事后,殿下定然能想的明白,先斩后奏之事,非人臣之所为。”
姚禹在堂中驳斥赵玄乃是臣,做臣子的应当恪守本分,他越是不守规矩,姚洸便越发不会信他。
“狗屁的殿下!”
“你我皆食君禄,怎能出此妄言。”赵玄喝斥道。
“仆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你若是闲来无事,便去校场操练士卒!”
“诺!”
蹇鉴见赵玄面带愠怒,也不敢在放肆,应声离去。
傍晚,赵玄打道回府,正要跨过门槛时,一名属吏叫住了他:“将军,殿下召您。”
赵玄看了眼天色,问道:“有何要事?”
“仆也不知,但殿下有些急,您还是赶快过去吧。”
“吱呀”一声,屋门缓缓打开。
妇人站在门后,无声的挽留着她的夫君。
“我稍后就去。”
“是。”
赵玄缓步进了屋,他见屋内一片漆黑,诧异道:“怎不点灯?”
“你看看家中可还有钱。”妇人没好气道。
自从晋军北上后,赵玄便将俸禄钱粮尽皆拿去充了军,府内的仆婢也多数遣散,要让旁人经过赵府,完全认不出这是一位佐命三朝老臣的府邸。
听着发妻的抱怨,赵玄难得露出苦笑,他往衣袖中来回摸索一下,掏出了几枚铜钱。
“这些该够了。”
妇人扫了一眼,猛然将屋门关上,怨声道:“你口口将食君禄挂在嘴边,我怎不见这俸禄!”
赵玄心有愧疚,他缓缓坐在椅上,沉默了片刻,解释道:“你也知道城内是何状况,我将积蓄拿去购置粮食,是为了……”
不等赵玄说完,妇人便率先发问道:
“熊蹇都跑到府里来了,你还想将我蒙在鼓里不成?”
“他……唉!”
“他们执意要降,你为何不顺从?”
赵玄愣了下,高声道:“这是什么话?!”
“什么话?你若还念及这个家,那就别回来!”
“砰!”
堂内。
刚一进堂,赵玄见姚禹三人伴在姚洸左右,顿时身心一凛。
“殿下。”
“赵将军来了。”
姚洸再次面对赵玄时,目光已截然不同。
赵玄看向三人,手掌不自觉地握紧了起来。
姚洸见状,开门见山说道:“我愿听将军所言,令全军坚守不出。”
“殿下能……”
“不过……”姚洸看了眼身旁的阎恢,笑道:“我想让将军领一千人马,驻守在柏谷坞。”
赵玄刚一松下的心猛然悬起,他故问道:“这是何人的主意?”
“我本人之意。”
“殿下可知当下司隶有多少兵马?”
“三万人。”
“抛去那些辅兵呢?”
姚洸似乎没有料到这一步,他思量了一会,答道:“一万人?”
“殿下让我进驻柏谷坞,意义何在?”
赵玄知晓这是姚禹三人要调自己离开洛阳,如此一来,他们才方便行不轨之事。
“柏谷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将军驻在柏谷坞,可与巩城形成犄角之势,拱卫洛阳。”
赵玄听此解释,竟是气笑了。
“洛阳尚且兵马欠缺,殿下却要分兵而守,这难道不是给晋寇逐一击破的机会吗?”
若是按照赵玄先前所言,调集兵马死守金墉,晋军想要破城,可谓是难上加难。
秦军人心不稳,分守各处,不就等同于举着白旗投降吗?
赵玄见姚洸信以为真,便侧目看向姚禹三人。
“尔等到底想作甚?!”
没等姚禹出声,姚洸先一步斥道:“你要违我军令不成?!”
“殿下,他三人暗通晋寇……”
“你莫要再扯其他!你若不听调令,我现在便以谋逆之罪斩了你!”
在赵玄未来之前,阎恢便与他说过,赵玄定然会立刻拒绝,果不其然,当真被他料到了。
赵玄听姚洸指控自己谋反,惊怒不已。
贼喊捉贼,偏偏姚洸却看不出来。
“他三人卖国通敌,殿下不可听信其言呐!”
姚禹冷哼一声,“到了此时,竟还在东拉西扯!!你连殿下的调令都不遵从,还敢言不是谋反!!”
阎恢与杨虔纷纷附和着,一时间,赵玄竟同被千夫所指般,插不上话来。
“赵玄,我念在你侍奉三朝的份上,再与你一次机会,你明日即可率领麾下驻扎到柏谷坞去。”
赵玄百口莫辩,他看见了堂内两侧正欲拔刀的武士。
不知何时,赵玄的眼角已被泪水浸湿。“玄蒙受大秦三皇之重恩!心中之志,唯效死而已!明公不用忠臣之言,反为奸孽所误,后必悔之恐无及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