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修之离开后,刘义符陷入沉思,他让仆婢拿来笔墨纸张,在白纸上画起来。
刘义真见状凑过去,看他一笔一画地勾勒着。
“兄长画的是什么?”刘义真问。
“犁。”刘义符回了一句,思绪飘回垦田之事,垦田虽有了地,但效率未必能提升,多数人家没有耕牛,通常是几家轮流使用。
开垦大片新田,若没有足够的人去耕种,也是无济于事,他想起之前与驻军下田时用的直辕犁。
刘义符年少体格健硕,用这犁耕地时,感觉沉珂费力,那些常年劳作的农民不觉得,是因为从汉至今都是这样,习惯了。
但这不代表直辕犁高效省力。用它耕田,转弯提起时不够灵活轻巧,有极大的改进空间,自两晋以来,中原和北方人口骤减。南方本就人烟稀少,世家百姓南迁后也只是勉强赶上北方的人口。
河北关内连年征战,若遇天灾,必然引发饥荒,许多流民迁往南方后,在能够温饱的情况下,便不再愿意返回故地。
关内粮食问题迫在眉睫,晋军入关后,运输线过长,难免面临缺粮风险,尽管粮草充足,但从南方运至关中,近万里路程的损耗巨大,一万石粮食到达前线大营,能剩下三千石已属难得。
要想稳固新占领的地区,就不能依赖外部接济。
《战国策·秦策一》中提到:“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
汉朝经营巴蜀之前,所谓的天府之国是指关中地区,刘义符在思考对策时,随手在纸上勾画了一个大致方案,随即起身说道:“父亲,儿想去拜访毛司马。”
刘裕正在审阅竹简,未抬头便答应了:“去吧。”
等刘义符快步离开后,刘裕才向右侧的刘义真询问:“车兵所画的是什么?”
刘义真见父亲心中诧异,却放着兄长不问,来问自己有些糊涂:“儿……儿认不出是何物。”
“认不出?”刘义真刚刚看了好一会儿,此时竟说认不出?
刘裕微微一笑,呢喃道:“难不成是媲美火药之物?”
城北,毛修之领着十数名工匠站在一处破旧府邸前,来回打量。
“不错。”毛修之在里外逛了一圈后,深觉满意。
刘裕虽让毛修之从简建设,但并非让他敷衍了事。
既然用料紧张,布局上就得下足心思。
此前官署毫无遮掩地在烈阳下暴晒,而这处府邸地处北门主道边上,道路宽阔,有城墙遮挡,光照多集中在院中。如此设计,盛夏与寒冬之际皆能有所抵御。
毛修之与工匠商讨过后,不再犹豫,下令征召而来的民夫劳役开工。
只见一名名光着膀子的青壮纷纷拿起锤头、铁镐,热火朝天地干起活来。
不久,刘义符与十数名武士赶来,看到眼前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毛司马这就开工了?”刘义符惊诧道。
毛修之见到刘义符匆匆而来,起初以为是有重要任务交代,未曾想到对方只是前来监督工作。
“旧署内燥热难耐,属下不敢有丝毫懈怠,若要拆除这夯土墙,清理出一片空地,恐怕还需数日之功……”
毛修之先是以秉承刘裕的意旨为由作答,随后又条理清晰地阐述道理,回答得滴水不漏,让刘义符难以挑剔。
毛修之却猜错了刘义符的来意,刘义符并非来找他麻烦,而是另有所指。
“毛司马何时学会的这土木之术?”
刘义符见毛修之有条不紊地指挥工人,显然对土木一行颇为精通,便半开玩笑地发问。
“属下喜爱读书,这些知识皆是从书中汲取。”
毛修之提到书,刘义符立刻联想到《齐民要术》,这部农业经典著作,在当时,工农不分家,修建水利渠道是治理农田的首要任务。
毛修之既然懂得治田之道,那么对于建设之事也必定有所了解。
刘义符对毛修之印象深刻,不仅因为他征服了一代雄主的味蕾,更因为他在洛阳战后修复工作中表现出色。
无论是宫中的殿宇楼阁,还是城墙上的孔洞凹陷,亦或是城中的百姓住宅、府衙官署等,都在他的精心治理下焕然一新。
当刘裕率领主力入关时,看到几近全新的洛阳城,不禁对他大加赞赏,并赏赐了他两千万钱。
两千万钱!这笔巨款无疑是对毛修之工作的肯定和褒奖。
这并非全用铜钱赏赐,其中包含布绢金锦等硬通货,这两万贯实打实。
起初,刘裕为刘敬宣的女儿出嫁赏赐了三百万钱和一千匹杂綵,这在当时是极为丰厚的赏赐,仅次于毛修之修复洛阳后的赏赐。
对此刘义符也很惊讶,因为平日里省吃俭用的刘裕竟会如此大手笔,刘牢之是刘裕起事时最要好的老大哥,对于刘敬宣的女儿,除了她的功劳外,更多是出于对老友刘牢之的情义。
而“修”字正是毛修之名中的关键所在,寓意着他的修复之功。
毛修之在入仕魏国后,凭借羊羹得到拓跋焘宠信,并在西伐北燕时立下战功,因此升迁至特进、抚军大将军、金紫光禄大夫,成为八大官人之一,地位仅次于崔浩。
毛修之早年曾是桓玄心腹,历任后将军、太尉、相国参军,通晓音律且擅长骑射,桓玄兵败后,毛修之大劝其入蜀,最终桓玄在路上被益州督护冯迁所杀,毛修之也因此享有讨逆之功,虽然众人并不明了他内心的想法,但无论如何,桓玄确实是死于蜀地。
刘裕曾经多次器重毛修之,但他却转投刘毅麾下。
刘毅死后他又回到刘裕身边,现在又担任上相国右司马,再加上他被俘出仕魏国的经历,简直堪称四易其主。
仔细想来,刘义符认为毛修之像个全能型人才,他为人虽不算十分忠义,但处世极其圆滑,再加上运气加持,可谓非常顺遂。
毛修之一生顺遂,在魏国有众多妻妾和子女,晚年生活安逸。
在这乱世中,像他这样历经四位主人还能善终的,除了运气好之外,刘义符找不到其他解释。
刘义符不再多想,见毛修之上前指挥众人,便跟上前去,打算把自己画好的图纸交给他看。
毛修之大口喝下一口水,用衣袖擦了擦嘴角。
“世子这是?”
“毛司马看看,能否将犁改成这样。”刘义符神情严肃地问道。
对于毛修之的理解能力和学习能力,刘义符还是非常欣赏的。
毛修之双手接过纸张,然后与刘义符来到树荫下,这才全神贯注地看起纸张。
“世子把犁做成弯曲状是为什么?”
刘义符在田间劳作时,发现直犁耕田费力,若将犁改为弯曲状,可节省许多气力,他向毛修之解释道:“箭矢远射需借助弓的弯曲形状,同理,弯曲的犁也能借力,使耕作更为省劲。”毛修之听后恍然大悟。
其实很多类似的改进,如马镫等,只需提供思路,饱学之士便能明白其原理。
“世子是如何想出此改进之法的?”毛修之欣喜地问道,他深知这改犁的效用巨大,虽不如火药那般威力惊人,但作用却不可小觑。
火药主要用于兵器制造,利于战争攻伐;而农具则关乎天下人的生计,是治国安邦的根本。农为天下之大业,应受到重视。
“今日听司马述说农桑之事,故偶得此法。”刘义符解释道。
听此番解释,毛修之抚着胡须大笑,称赞道:“世子当真乃天纵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