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见毛修之到来,说道:“敬之来了。”
“主公。”毛修之回应道。
毛修之不敢懈怠,立即上前行礼,父子三人并排而坐,左右仆婢挥扇生风。
“你治理芍阪有功,征得前军粮草,此乃大功一件,相国右司马之位空缺,我欲任命于你。”
“微末之功,何足挂齿。”毛修之刚见刘裕便得此封赏,一时未反应过来,但他明白刘裕并非征求意见,而是告知此事。
刘裕见他言辞谦逊,笑道:“你火烧佛寺时,也是这般态度吗?”
“火烧佛寺是为了清楚祸患。”毛修之赶忙说道。
“烧了就烧了吧,莫要惊扰百姓就是。”刘裕说道。
见刘裕没有怪罪的意思毛修之松了一口气。
“主公放心,仆对百姓一向是秋毫无犯的。”
刘义符听到这话,轻轻放下信纸,打量着这位义正辞严的皇家御厨,毛修之因宗教之事反应强烈,刘裕早已习惯。
当初毛修之经过秣陵时,也采取过类似行动,好在蒋王庙并非佛寺,祭祀的是战死县尉蒋子文,因此只牵走牛马,未将其烧毁。
又聊了些后,毛修之注意到了旁边的刘义符开口说道刘义符:“主公,三郎留守建康,仆以为有所欠缺……”
“每日都有道民派遣的驿卒送信而来,自我离去后,车儿愈发勤勉,有何欠缺之处?”
刘穆之总揽朝政,即便大事要事已做决断,也需毫无遗漏地禀报刘裕,自刘裕一行人抵达彭城后,此地俨然成为另一座朝廷。
刘裕与属僚时刻关注关内外及河北局势,同时也留意后方情况,目前来看,除檀祗外,其他地方官员将领都未出现什么大问题。
刘裕得知檀祗擅自出兵剿贼时,心境与刘穆之无异,几次想要降罪于他,等亲自派人查探后,虽止住愠怒,但仍不免指斥一番。
区区数十山林野贼,你为何要领数百人马,还要大张旗鼓地去剿?哪怕太平盛世,也会有贼寇,与乱世相比,不过是数量多寡之别罢了。
刘裕明白檀祗是想在自己离去后有所表现,但此举太过意气用事,你身为堂堂右兼青州刺史,何必如此呢?
檀祗出身北府军,属于最早一批的“老人”,他随刘裕征战多年,岁月流转,他的须发从黑变灰。
刘裕念及情谊和战功,真要论罪时,心中难免不忍。
与朱家、沈家兄弟相比,檀祗更像是兄弟中的后生。
刘裕重视这些后生,对他们寄予厚望,也是为了自己一生打下的基业考虑。
对檀祗而言,刘裕更多怀有兄弟之情,若无主仆之分,两人或许能成为挚友。
刘义符主动转移话题,询问毛修之:“为何不信鬼神之说?”虽然相国右司马的任命尚未正式下来,但被刘义符称作司马,毛修之心中仍有些许得意。
思绪收回,刘裕轻叹一声。
毛修之一开始借询问建康之事来旁敲侧击地了解那位观察自己的郎君是否为麒麟世子,见刘裕叹气后,他便不敢再继续追问下去。
“我并非不信鬼神,只是对僧侣心存厌恶,所以每次见到寺庙都难以忍受,这才……”尽管他对道教和佛教持相同的看法,但他不能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尤其是他不确定刘义符是否信奉道教。
“我不相信那些超自然的力量,毛司马不必为此担心,我也不怎么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刘义符见毛修之言辞保守,便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谢晦原本在左侧审理卷宗,听到刘义符谈论信仰问题,便转过头来用表情提醒他。
刘义符看到这一幕笑了笑,说:“是我太肤浅了,我以为像毛司马这样脚踏实地、擅长做实事的人不会相信这些。”
“虽然我不信鬼神,但绝对不敢冒犯上苍。”
对于道家所说的仙鬼言论,毛修之并不信服,但他仍然对上天怀有敬畏之心。
除了战争之外,百姓的生活好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天气的变化。
“天子”一词的产生,源于古代中国对君权神授的信仰以及对国家稳定的追求,为了确保国家的长治久安,统治者的首要任务就是让子民吃饱饭。
对于以农耕为主的民族来说,农作物的丰收与天气密切相关,因此统治者被赋予了“天子”的称号。
毛修之或许也想要烧掠道观,可奈何道教思想在南方根生蒂固,他不可能逆反大势主流,淡泊名利,不与世争,任官与升调时方能得到侧重,无非是做做样子,何乐而不为呢?
换一种角度来看,信道或许已经成为了政治正确。
你不信道,那你就是异类。
几番回答下来,加上毛修之取名为修之,刘义符暂时断定他是一名异教徒,烧掠寺庙乃是为了遵道贬佛。
佛教自汉时传入,演变为大乘佛教。
宗旨乃是“发菩提心,行菩萨行”与四重恩——父母恩、众生恩、国家恩、三宝恩。
佛与道的教义撕裂极大。
在毛修之眼中,修道是为求长生,为雅,为的是放荡不羁,为的是不以五斗米折腰。
而修佛,又是这个恩那个恩的,什么因果轮回,什么吃苦是福,什么来世福报,合着就不该出生是吧?
毛修之可是脚踏实地土木人,最见不得这些。
不信道,信佛是吧?
好!一把火全给你烧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想要供奉?尔等这群不孝之徒也配?!
得知其脾性后,刘义符也不再为难,遂问起了他开垦之事。“司马毛修之,你开垦良田万亩可有心得?”刘义符问起农桑之事,语气顿时利落起来。
毛修之顿了顿,继续说:“这开垦之前,定要先观察地势,哪怕是山野之中,也能大有所为。”他接着说道:“世子要在山中垦地,首先要伐去林木,确保田地能受光照,然后使土地平整,接下来,用牛马翻耕黄土,施上农肥……”
毛修之侃侃而谈,刘义符聚精会神地听着,过了一会,毛修之抿了抿干裂的嘴角,因为天气燥热,口舌也干得快,刘义符见他语速缓了下来,便向仆婢讨要水壶,递于毛修之。
“毛公先喝点水,慢慢说就好。”毛修之愣了一下,见刘义符兴致十足,遂接过水壶。
“谢世子。”
往前他与麾下、属僚谈及这些事,后者多觉得枯燥无味,孩童可能一时觉得有趣,但了解过后仍能不厌其烦地听讲的,确实难能可贵。
不得不说,毛修之实在没想到这位养尊处优的世子会如此认真地听他讲述农事。
在砍伐林木之后,牛马被赶到田地上。它们的踩踏将草根翻到地面上……土地的湿润程度很重要,如果雨水不调,必须等待土壤干燥后才能耕种……
毛修之详细地讲解着开垦和种田的要领,一时间甚至忘了刘裕召见他的真正原因,王弘、谢晦等人对农桑事务一向不太关注,此时却听得频频点头,就像刘义符一样。
本想让毛修之负责建设府邸的刘裕,也被这些内容吸引了,沉浸其中,他已有数十年未亲身参与农事,许多细节早已淡忘,但一经提起便如潮水般涌回脑海。
刘义符突然意识到,原来毛修之牵牛马是为了耕田。
毛修之说完后,稍作停顿。刘裕拿起木牍说道:“彭城毕竟是我们的故土,官署破旧已久,多年来未修缮,现在正值炎夏,我打算在城北新建一处。”
毛修之听到这里愣了一下,若不是刘裕提醒,他几乎忘记了此行的主要任务。
“臣明白了。”毛修之领命后正欲离开时,又停下问道:“主公让我新建官署,可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刘裕看了眼刘义符,说:“简。”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