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内室,王尚步入书房,眼前案几上信件寥寥无几,他微微一怔。
“速去传唤宗敞。”
“遵命。”
在宗敞抵达之前,王尚拆开信封,仔细审视那草率的字迹。
“世……”
他眉头微皱,随即翻开另一封信件。
“休之……”
正当王尚独自低语时,门外忽然传来叩门之声。
“进来。”
王尚抬眼,只见宗敞一脸淡然地走进来,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怒火。
“魏……拓跋嗣究竟是如何回应的?为何援军迟迟未到?”
“王公差遣我游说魏主出兵,我已尽力完成使命,但魏主言而无信,我亦无可奈何。”宗敞语气平静。
“整整三十万石粮草!你可知这关乎着多少兵马的生死存亡?”
宗敞沉默不语,王尚继续说道:“国难当头,你怎可如此漠不关心?”
“如今大势已去,我只是一介说客,既非朝政重臣,也不懂兵事……”
“看你这般模样,怕是晋军一旦攻入长安,你便会率先投降于刘寄奴吧。”
“王公难道要为守节而死吗?”宗敞反问。
“你!”
王尚猛地站起,怒斥一声,他走到门前,绕着宗敞打量了一圈。
“晋军尚未入关,你怎能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王尚压低声音怒道。
“像我这样的大逆不道之言,各公卿早就说了好多遍了,我与你谈及此事,你又是怎么做的呢?”宗敞反问。
“墙都快塌了,下面的人会原地不动还是立刻躲避呢?”王尚反驳道,“这是人之常情,他们如此也就罢了,你宗敞怎能这样?”
“您无非是想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又哪里错了呢?”
“我不和你争辩!”
王尚不再说话,宗敞却依旧说道:“王公留恋权柄,不如早早投效。”
“砰!”
砚台被王尚扔出,捅破纸窗飞到屋外。
王尚见宗敞毫无反应,脸色如常,怔了一下又怒道:“我为国为民日夜操劳,早生了多少白发!你就是这样看待我的?!”
宗敞向来不会虚伪敷衍,既然真相是快刀,他便持刀不落,避而不答。
“魏国的兵马迟迟未到,要追究责任,也该是你的罪过!别以为事不关己!我要是不在,你看朝中还有谁能容得下你!”
王尚见宗敞沉默不语,冷哼一声,说道:“你再往魏国走一趟。”
“即便我舌破唇烂,也无法左右他国朝堂之事。”
王尚听后,无奈地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指点了几下拆开的信纸,宗敞立刻接过来查看。片刻之后,宗敞的脸色从紧绷转为诧异,说道:“司马休之断然不敢,这信中定有蹊跷。”
“建康的探子都被拔了,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在下不知。”
王尚看了一眼被自己压在封下的信纸,沉默不语,吩咐道:“司马休之与鲁轨,你先派人盯着。”
王尚虽未明说,但宗敞已明白他的心意。
“王公真的要这样做吗?”
宗敞先前说的是气话,未曾想到……
“若不是念及恩情,我为何要叫你来?”
城门处,一名衣着简朴、蓄着茂盛八字胡的中年人来到武士身前,将信令递过去。
武士阅读后,拱手行礼道:“毛参军。”
毛修之并未策马,身后却跟着数十头牛马,仆从侍卫牵着它们。
武士见此情形,面露惊诧之色:“您这是从何处牵来的牛马?”
毛修之自寿阳出发,一路行至彭城,难道会带着这些牲畜?
面对武士的询问,毛修之抚须笑道:“路上所遇,见无人喂养,便命麾下牵来。”
武士嘴角微动,不再多问,与同袍让出位置。
就这样,一行人和牲畜陆续进城。
到了街上,一名文僚忍不住上前劝道:“主公相召,您乘车前往为好。”
“都已入城,何必着急。”
刘裕尚未抵达彭城时,已派驿卒快马加鞭奔赴寿阳,召毛修之赶赴彭城。
毛修之路上不急,进了城还慢悠悠地走着,难免遭人诟病。
“即便有开垦之功,让主公等急了,功也不抵过。”
毛修之瞥了文僚一眼,正色道:“主公交代我修建府舍,彭城周边林木用料,怎能不上心?”
开垦平野荒地与开山中荒地相比,前者较为容易,只需修渠引江河即可获得水利之便;而后者则因地势陡峭而显得更为困难。
一般人难以与毛修之相提并论,他在开垦芍阪方面表现出色,为北伐做了充分准备。
刘裕去年安排毛修之开垦芍阪,是为了北伐时就近取用粮草,前锋诸君从寿阳北上,如果通过漕运从扬州、三吴、荆州等地运来的粮草会有损耗。
南方炎热,麦子成熟比北方早得多,因此在出征前以新垦的数千顷田即一万多亩田为军队提供粮草。
整顿军备时,这些新垦的田地由守军负责管理,仅芍阪的新田就能征集到数万石粮草,这是毛修之实实在在的功绩。
毛修之之所以能在领兵之外的事情上投入更多精力,是因为他失去了征伐的心气。
对于许多晚于自己投效且战功远超自己的后生,他选择另辟蹊径,一条宽敞大路走的人多了会拥挤不堪,而一条捷径小道则能让他畅通无阻。
“你别琢磨太多,不管是农桑大业还是土木之事,这里面都有各自的门道。”毛修之见文僚有些郁闷,神色端正地说道。
“我明白了,您先讲讲,这些牛马该怎么处理?”文僚问道。
文僚似乎放弃了,打算趁安顿这些牛马的机会先行离开。
“先去城里买几块圈地,把牛马养起来就行。”毛修之提议道。
“嗯。”文僚应了一声。
说完,文僚带着牲畜离开了。毛修之看着这一幕,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毛修之途径两处佛寺,一处道观,遂派亲兵数十人纵火焚烧,夺取其钱粮牛马,好不快哉。
毛修之不信鬼神,他认为整那些仙佛,无非是骗取那些无辜百姓的钱财,对于天下而言,百弊而无一利。
占着土地,占着牛马,张口闭口便是道经佛经,拿取信徒供奉时,却毫不心慈手软,道观还好,特别是那些个武僧,对待百姓,比起地主豪强还要过甚。
毛修之来到府衙外,那里戒备森严,两列武士整齐地站在门外,无论烈日多么炽热,他们依然坚守岗位。
毛修之拿出信令,意外的是,这次是丁旿亲自查看。“丁督护,连我都不认识了?”他问道。
丁旿回应:“可以了,让开。”随即下令,武士们才让出通道。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毛修之跟前,轻轻摸索了一下他的衣袖,从中取出一些麻纸。
毛修之见状,面露不悦:“难道我连胡饼都不能带?”
话音未落,丁旿已经撕下一块品尝起来,过了一会儿,确认没有问题后,他立即鞠躬道歉:“旿失礼了。”
“无妨。”毛修之收起麻纸,快步走进府内,他没想到彭城府衙竟然如此严密,堪比建康宫的防守。
一进入府内,他便看到前堂空地上搭着简易竹顶,为谢晦、王弘、傅亮等人遮挡阳光。由于堂内闷热,堂外又过于暴晒,只能采取这样的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