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子勒住缰绳,提着董辉的头颅对一众“晋军”喊道:“我知尔等受其蛊惑,念尔等初犯,我不治罪,尔等打起精神,即刻返回仓垣!”
另一边,姚绍身影消失后,殿内重归寂静,王尚站在梁喜身侧,沉默不语。
“姚公所言不无道理,两线交战……”王尚轻声劝道。
梁喜微微转身,轻轻摇头,道:“王尚书不能只观其利而不见其弊,依东平公之策,齐公久镇岭北,威望颇高,军民皆听其驱使,东平公欲将其迁至京畿,谁能制衡他呢?”
梁喜回答时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阶上的姚泓听到一些。
“除东平公外,王尚书怎能保证诸公不会趁势作乱呢?”
王尚脸色大变,直直看着梁喜,又赶忙望向上方的姚泓。
梁喜哀叹一声,“领外兵进京,后患无穷啊。”
想到姚弼与姚愔的前车之鉴,宗室之中除姚绍外大都不可信。
梁喜早已察觉姚恢的野心,姚绍将岭北军民迁至京畿,这无疑会为他创造了机会。
姚绍与姚恢镇守岭北,如今迅速赶回长安,其意图在梁喜等人看来显而易见。
自从梁喜提出令人惊讶的言论后,朝堂上的百官皆沉默不语,与姚绍在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姚泓见状,意识到今天的会议应该到此为止,便宣布散会。
当大臣们纷纷离去时,一名不起眼的中年人仍站在殿左侧未动。
“卿为何如此?”姚泓起身问道,见他毫无退缩之意,心中疑惑。
“陛下,臣有话要禀告。”那人说道。
姚泓认出他是常伴梁喜左右的官员,且担任吏部侍郎一职,立刻明白了他的来意,于是召他上前。
这位名叫懿横的官员走到姚泓跟前,忧心忡忡地说:“陛下,东平公在朝中享有盛名,又是先帝托孤的重要大臣,臣并非指控东平公有异心,但齐公在岭北培养私人势力,并私自建立坞堡囤积钱粮,梁公所担心的,也正是臣所担忧的……”
姚泓心中早有猜测,经两人提醒后,脸色变得更加忧郁。
“朕的几个有能力的弟弟,似乎都想要取我而代之啊……”
姚泓望着殿外,仿佛在向已逝的父亲倾诉苦楚。
“事物皆有利弊,齐公此刻对陛下仍忠心耿耿。”
听闻懿横之言,姚泓面露焦急之色。
“可有良策?”
见姚泓有所触动,懿横缓缓道来早已准备好的言辞:“齐公在广平之役中为陛下立下忠勇功勋,自陛下登基以来,未加封赏便命其镇守岭北,且未予朝堂权力,齐公心中或许对此有所怨言。”
懿横所提及的功勋,不过是虚名而已。
当初广平公姚弼叛乱,姚恢只是表态要严惩姚弼,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作为。
姚泓明白懿横是在为自己找借口,并不着急,耐心倾听。
毕竟,朝中能上前劝谏的臣子屈指可数。
“百姓大多畏惧赫连勃勃,十户之中有九户想南迁,若齐公交接四万精兵,挥师南下,岂不成祸患?”
“卿可有良策?”姚泓再次询问。
不知为何,难得有表现机会的懿横放缓语气说道:“陛下不妨召回齐公,以此安抚……”
姚泓听了懿横的一番话,听了一半便没了兴致,断然道:“卿之计策,不妥。”
懿横本以为姚泓会对自己的进言有所触动,满心期待着能得其认可,此刻见状,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但他仍不死心,接着说道:“陛下,那东平公若怀有异心,此时若贸然征他回朝,只怕会适得其反啊。”
“陛下若不趁东平公坐镇安定之时召齐公回朝,等到晋寇叩关之时……”懿横还想继续陈说利害,试图说服姚泓改变主意。
但未来之事变幻莫测,谁也难以预料,而当下的情形却是晋军轻而易举地夺取了关外之地,那雄关险隘本应是能阻挡百万大军的坚固防线,可一旦人心离散,内部出现问题,就如同平地一般毫无阻碍,再强大的防线也会变得形同虚设。
“征召之事,还是待叔祖赶回安定之后再做商议。”姚泓最终没有采纳懿横的建议,下了这样的定论。
懿横见已无法说服姚泓,无奈地作揖道:“既如此,臣先行告退。”说罢,转身离去。
东平公府这边,马车缓缓停下,王尚从车上下来后,脚步匆匆地往府内走去。
一进府门,他便朝着里面喊道:“姚公?”然而喊了几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皱了皱眉头,径直来到堂内,开始左右来回踱步,神情略显焦急和疑惑。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姚绍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迈着沉稳的步伐来到了堂前,他一眼便看到了王尚,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
王尚见此情形,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姚绍这叹气背后究竟何意,犹豫片刻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姚公可是怨我?”
在朝堂上,文武百官无人为姚绍发声,这没什么。但王尚不同是他恳请姚绍出山,将国家危难的重担托付于他。
王尚与姚绍一文一武,如同赵国蔺相如和廉颇,两人皆为肱骨重臣。
姚绍身为三朝元老,且出身宗室,理应在朝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他却无意操弄权柄,党羽势力远不及梁喜等人。
面对王尚的询问,姚绍苦笑着反问:“我为何要怨你?”
他从安定匆忙赶回长安,并未立即策马返回,而是选择回府洗漱,静待姚泓改变心意。
王尚见状,沉默片刻后问道:“您打算何时离开?”
姚绍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则命侍婢备酒。他淡然说道:“赫连勃勃意在坐山观虎斗,我是否返回安定已无关紧要。”
然而,王尚闻言却脸色急切:“四万精军现由姚恢统领,您若不回安定,陛下龙体欠安,得知此事定会寝食难安……”
夏军尚未兵临城下,姚恢却已消失无踪,四万秦军主力驻守安定,全国安危系于姚恢一身,众人无不忧虑。
姚绍默默饮酒,不发一言,等待王尚阐述利害,他提起酒壶,畅饮而尽,似在借酒消愁。
“姚公心中所思,可否告知?”王尚问道。
“朝堂之上,我所言无人倾听。”姚绍苦笑道。
姚绍放下酒壶,目光深邃:“晋军前锋两月即取关外之地,五万司隶兵马,能抵挡得住吗?”
“募兵之事,各郡男丁……”王尚欲言又止。
“征召这些连兵器都拿不稳的杂兵,不过是为晋军送嫁衣。”姚绍打断道。
“你们汉人读书太多,顾虑重重,连大敌是谁都分不清!”姚绍痛心疾首。
酒入愁肠,姚绍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润,他困惑地问道:“赫连勃勃为何此刻发兵?即使我们主动让出郿、雍两地,他也绝无胆量接手。”
“姚公,此言差矣。” 有人回应道。
姚绍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刘裕若取关中,若不调回安定的兵马援助……”
王尚离开后,长时间未能平静下来,看到连姚绍都显得沮丧,他的信心也开始动摇。
他凝视着远方巍峨的未央宫,许久才上了车。
“主人要去哪里?”
“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