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灭的世界一片狼藉,残垣戈壁的沙地上布满裂缝。
寥寥几张破旧帐篷搭建在沙地上,不远处熄灭的火堆升起袅袅孤烟,白皑的雾气在猩红的月光里似血。营地的设施极为简陋,只剩下方行与月夕影还没休息。
方行掀起挂帘,月夕影跟在身后,轻轻按捏他的肩:“今天累了,喝口水吧。”
他摇摇头,牵着月夕影的手:“不累,你喝吧。”
“你一天不喝水怎么可以?巡逻也是需要力气的,况且还这么累。”月夕影替方行脱下红色长衣,“你看你又把衣服弄破了,哪里受伤没有?让我看看。”她焦急地在方行身上找来找去,担忧的语气让他心底一暖。
“我没事,外面很安全,营地三里内没有危险,游荡的恶魔和妖物都被我清理干净了。”他说完便将她递来的水壶放在一旁,轻声地说,“水本来就不多,留着自己和孩子们喝吧。”
月夕影语气微恼:“如果外出御敌的男人都吃不饱、喝不好,又怎么能保护我们呢?我可不是为了你好,我是为了孩子们和我自己,你必须得给我喝!”
方行吓得不敢反驳,顺从地接过水壶:“好好好!我喝。不生气好不好?”
“你喝我就不生气。”她假装生气地别过头,却滚着一双噗嗤噗嗤的大眼睛偷看。
“咕咚——”方行吞咽的声音响起。
对于地球如今不适合人类居住的环境而言,水源和食物对普通人已经如黄金一般珍贵,更别说不在伊甸区居住的流浪者们。
方行没敢大口喝,只小口地滋,怕浪费。
“多喝点!”月夕影在一旁气鼓鼓。
方行这才猛地喝一口:“好啦,我喝饱了。”
“这还差不多。”月夕影从破烂的行李箱中取出干净的衣裳给方行换上,“你总共就这两套衣服,可别再弄破了,不然你就得裸体在天启世界里狂奔啦!”
狭隘的帐篷空间里荡起夕影潺潺如溪水般的笑声,很低,很柔、很轻。
方行唯唯诺诺地穿上,不敢反驳,着实一副“妻管严”的模样。
“天色晚了,咱们快睡吧。”
方行躺在草席上,扎人的草须上只铺着唯一一张床布。他们没有被褥,只有在废墟里捡到的破旧衣物织成的铺盖,而后用这些五颜六色的布块一点点遮住帐篷中的身子。
方行从背后抱她,声音温柔:“对不起,夕影,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月夕影摇头,翻过身来与方行对视,眼睛里的光还是那般闪亮:“你都说过多少次对不起了。我跟着你是我愿意,哪怕过得再穷、再困难都无所谓。更何况,你想过没有,我或许就喜欢这种平淡的生活,哪怕颠沛流离,只要你能在我身边。”
“对不起。”方行抱住月夕影的力度变大了,“都怪我没用!让你跟我过这样的生活。”
月夕影伸手触摸方行冰凉的脸,温柔地笑:“不怪你,怎么能怪你呢?你经历过什么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又凭什么让你去承受那些不该有的宿命呢?当许多事事不关己时,他们总会立在道德的制高点去评判你,可轮到他们做选择时,才会察觉当初的话和认知是他们的愚昧、可笑。”
“你太傻,总是想着许多事,思考太多问题,或许你自己都没察觉到,许多事情跟你其实并无关系,可你却总会为那些事不关己的人或事投去过度的关心。”月夕影替他将脱落的破旧衣物盖上,“你呀,就是太善良了,见不得世人的苦,却又很卑微,总在为自己的卑微感到痛苦,可哪个人又不是卑微的呢?英雄,它只是个幻想。我们这些平凡人就不要去想啦,英雄会有人来当的。”
“我不傻,我不想当什么英雄,我只是看见了会觉得心里疼,所以总忍不住。”方行并不承认月夕影对他下的定义。
月夕影轻声笑:“你不是傻子,谁是傻子?还傻得那么可爱。”
“我才不可爱!”方行否决。
他看似坚强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柔软的心。
“你不可爱,谁可爱呢?”月夕影轻轻地吻方行的唇,冰凉的泪也滑落脸颊,唇瓣立即就尝到了苦咸的滋味,“你答应过我的,不再插手魔与神的事,只做一个看客。”
方行替她抹掉泪:“我答应的事,我会做到的。”
月夕影淡淡地笑了,声音轻得像是扑往方行脸上的鼻息:“虽然涟青不在了,但是我会连带着涟青的份一起盯着你的。”
“好,我知道啦。”方行也在她额头上印上一个温柔的吻。
他们相互对视,在漫长的夜里、阴凉的风里、糊眼的沙尘里相拥入睡。
*
狂风卷起碎沙,干枯的大地上没有雨水的湿意。
方行没有睡意,当他听见夕影平稳的呼吸声后睁开了眼,轻轻地抽出手,静静地侧躺在那里。他想要去触碰她,可他没有。恍然,她的睫毛像是在发光,垂落的长发散发着独特的樱花味,虽然这只是她身上的洗发水味道,可他却不敢去触碰这样的“梦”。
方行靠在草席上,声如微风:“你才是傻子。傻到等我这么久,傻到你明明可以不用跟着我颠沛流离。”
他披上脱去的外衣,轻轻地离开帐篷,坐在离营地不远的岩石上。
*
天地间,猩红的月光洒满了大地,风在奋力地吹着,越是在这个时候,就越是有妖魔靠近。他必须得打起十分的精神。
可这样的时候,总是孤单的。
他坐在一块冰凉无温热的石上,眼前只有如血色般的殷红,还有这弥漫有血腥味的尘沙,迎着吹散额前须发的风。
微弱月光下,他从内衬衣衫里取出一封破旧的折纸,纸上有她的字迹,是她临走前写给方行的信,信纸左上角还调皮地画有一鬼脸。
“哥。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说明你已经恢复了记忆。
涟青很开心,很开心和你做兄妹。涟青长大了,已经可以帮哥哥承担一些东西,而且我也不再是需要哥哥保护的妹妹了。这一次,终于可以轮到我来保护一次哥哥了。
然君走了,他为了人类将自己献祭给米迦勒。虽然我不知道哥哥和他发生过什么,但是我希望哥哥不要恨他,他也有他的无奈。
哥哥猜对了,我喜欢他,但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欢我。
哥哥经常一个人走得很远很远,每次都把涟青狠狠地甩在身后,所以我一直在奔跑,可等到我就快要触碰到你的时候,才发觉,我一直都在追逐你的影子,就算我要触碰到了,也仅仅是触碰到你的影子。可我是一个女孩子,追久了会很累哒,所以我也该停下来了。
希望哥哥这次不要生气,也不要难过,更不要又一个人走,因为这次啊,轮到涟青了。
爸爸和妈妈身体非常好,他们总是问我你的事情,我总是告诉他们你也非常好,可是我一点都不觉得你过得好。所以说,这次哥哥要是再偷偷走的话,涟青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涟青走了,哥哥千万不能哭,不然涟青也会难过的,啊,我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了……
我不喜欢说什么煽情的话,但是有些话,我还是得说,毕竟再不说就真的没机会了:哥,你以为你把你写的那些诗集偷偷藏起来,就没有人能发现你喜欢影姐的事?你可真够狠,竟然这样对影姐,作为你的妹妹我都看不下去了!喜欢她就告诉她吧,你还真是不懂女孩儿的心思。
还有就是,哥哥,绝对不要同意米迦勒的附身,即便世界毁灭,我也只想你活着。
哥哥,我爱你。与你相遇,亲为兄妹,此生无怨、无悔、无恨。”
涟青
方行将信折成一块,轻轻地夹在衣衫里,生怕弄丢它。
沙地上,悲凉的风还在徐徐地吹,风沙甚至迷了眼。
他将眼睛揉得通红,唱着曾经最喜欢的歌——《永夜》:“快看,红尘已败;快看,苍穹绽开;快看,万物为伴。快看。我唤来了云海、如洁如梦幻;我跑去了星繁、似灭似绚烂;我翻过了绿洲、无边且无岸;我亲吻了河川、春去春又还。”
风声淹没了他的歌声,只听天地的嘶吼与悲鸣。
这时,方行身后缓慢地映出一个身影——她还是一身白色衣裙。
她望着他,湿了眼眶,立得远远的。她没有呼喊方行的名字,只是站在他身后,像影子。其实,追逐他影子的还有一个人。
许久,方行回到帐篷。他轻轻地走到草席旁,温柔地触摸她散落的发,躺在她身旁,渐渐入睡。
背对方行假睡的月夕影睁开了眼,霎时,一行清泪滑落了下来。
帐篷外的风沙愈来愈大,吞没仅有的宁静,正如那一日的到来。
*
牧原纯阳洞小区。
封印崩坏的那一刻,黑暗吞没了世界,大地震开始了!
霎时间,大地在颤抖、世界在咆哮、闪电在轰鸣、裂缝在蔓延、海啸在爆发、岩浆在灼烧、文明在毁灭、人类在惨叫!
矗立在塞纳河南岸的埃菲尔铁塔应声崩塌;坐落于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道的高楼大厦瞬即倒塌;位于埃及吉萨高地的雄伟胡夫金字塔向内瓦解;象征着人类文明的48英里巴拿马运河被涌出的岩浆蒸干;自秦而立的万里长城的每一块砖瓦寸寸断裂……
人类创建的文明,毁于一旦。
幸存的人类忽然抬起头,亲眼目睹了原本漆黑如墨的夜空染成了红色。
记载在《山海经》中的异兽各自醒来:蜚牛、朱厌、饕鬄、金乌。
它们在不同的文化中拥有不同的身份,也拥有独特的色彩。它们操控着恶魔和妖兽,开始征战大地,组建魔神军队。
路西法则平静地浮在天空上,凝视四头异兽,露出邪恶的笑,下令:“骑士们,随我一同征战天堂!”
蜚牛独目白首、牛身蛇尾、身形巨大,浑身散发着白色瘟疫,它变成了骑着白马的百花骑士;朱厌白首红身,形似金刚,它的毛发燃烧着战火,它变成了骑着红马的火焰骑士;饕鬄有首无身、食人未咽、龙鳞钢爪,吐出不见其底的幽邃黑洞,它变成了骑着黑马的饥荒骑士;金乌浑身燃烧、三足金翅、灰眸黑毛,一眼望尽苍穹与生死,它变成了骑着灰马的金甲骑士。
与《圣经·启示录》一般:我在异象中看见那些马和骑马的,骑马的胸前有甲如火,与紫玛瑙,并硫磺。马的头好像狮子头,有火,有烟,有硫磺,从马的口中出来。口中所出来的火,与烟,并硫磺,这三样灾杀了人的三分之一。
他们退下战马,对魔神路西法举剑跪拜立誓:“以剑士之名,四骑士之称,性命为保,灵魂为依,誓约效忠魔神路西法。”
“杀!”路西法淡笑。
第五次世界大战应声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