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是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
细雨如丝，密密地斜织着，将整个金陵城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青石板路被冲刷得油亮，倒映着行人匆匆的油纸伞和两旁粉墙黛瓦的飞檐。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烧焦的味道。
施成风拢了拢被雨水微湿的衣襟，信步走在一条稍显僻静的巷弄里。他有两条浓淡相宜的眉毛，椭圆脸，神情看上去总是带着几分懒洋洋的，仿佛对什么都不太在意。此刻，他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弹着一枚黄澄澄的铜钱，铜钱在他指间上下翻飞，划出一道道金色的轨迹，又被他稳稳接住。
他本是路过金陵，想去寻一家据说藏着百年佳酿的老酒馆，却不想被这连绵的春雨阻了脚步，更被空气中那缕不寻常的气息引到了这里。
巷子的尽头，豁然开朗，却并非什么酒香四溢的所在，而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
废墟后面便是一座无名之山。
曾经雕梁画栋、气派非凡的府邸，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漆黑的焦木如同扭曲的骨架，在细雨中无声地矗立着。遍地的碎瓦残砖，被雨水冲刷出斑驳的痕迹，依稀还能辨认出曾经的精致与奢华。
这里，便是江南首富金万山引以为傲的金玉山庄。或者说，曾经是。
空气中那股烧焦的味道，源头就在此处。大火显然已经熄灭了些时日，但那股代表着毁灭的气息，却顽固地盘旋在雨幕里，久久不散。
废墟周围，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避雨的百姓，对着这片焦土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脸上带着惋惜、恐惧，或许还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的复杂神情。
施成风踱步过去，看似随意地站在一处屋檐下，侧耳倾听。
“啧啧，真是惨呐！诺大一个金玉山庄，江南第一富庶地，说没就没了！”一个卖货郎模样的中年人摇头叹息。
“可不是嘛！”旁边一个提着菜篮的大婶压低了声音，“听说是前几日夜里走的水，火势大得很，根本救不了！金老爷、金夫人，还有那一屋子的丫鬟仆役，一个都没跑出来……”
“造孽哟！金家这是冲撞了哪路神仙？听说金老爷那四个有本事的儿子，前几年就接二连三地去了，不是死在江湖仇杀，就是被歹人绑票撕了……好不容易就剩下个最小的儿子，听说……唉……”
“小儿子金勿用？他怎么了？”施成风看似不经意地插了一句嘴，声音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大婶被他突然搭话吓了一跳，看他虽然衣着普通，但气质不凡，眼神清亮，也不敢怠慢，忙道：“这位客官有所不知，那金家小少爷金勿用，倒是命大，据说是当晚不在庄子里，逃过一劫。可怜见的，一夜之间爹娘都没了，家也没了，人也吓傻了，听官府的人说，前两天还见他在街上疯疯癫癫地跑，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了。”
“整个金家，就剩他一个了？”施成风摸了摸左边的酒窝，指间的铜钱停了下来。
“是啊！偌大家业，如今只剩一片白地和一堆说不清的烂账了！”卖货郎接口道，“都说富贵险中求，金家这富贵……代价也太大了！可惜了金老爷一代人杰，挣下这泼天富贵，最终却落得个家破人亡、尸骨无存的下场……”
施成风没有再说话，目光投向那片被雨水冲刷的废墟。
一场大火，烧尽了江南首富的辉煌，也带走了几乎满门的人命。四个能力出众的儿子早夭，仅存的幼子失踪疯癫……这故事听起来，充满了悲剧色彩，也符合世人对“富贵无常”、“树大招风”的想象。
但施成风的直觉却告诉他，事情或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那股烧焦味里，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什么味道。而那些围观者口中的“定论”，也显得过于顺理成章了些。
他将那枚铜钱重新抛起，又稳稳接住，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看来，那老酒馆的百年佳酿，得先放一放了。
这片烟雨笼罩下的废墟，以及那个失踪的、据说是唯一幸存者的金家小少爷，成功勾起了他施成风那该死的好奇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