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橙红色的余晖如同融化的蜂蜜，缓缓流淌在天台粗糙的水泥地面上。贝贝躺在一张破旧的瑜伽垫上，那是妈妈以前特意买来准备做减肥时的热身运动。褪色的图案里，穿着运动服的卡通小人正在跳跃，可边角早已磨得毛糙，沾着天台特有的砂砾。此时，她的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吊带内衣，肩带被晒得发烫，在小麦色肌肤上压出两道浅红的勒痕。内 衣边缘的蕾丝花边微微卷起，像被灼伤的花瓣，若是她坐在天台边缘，不出五分钟便会引起整个小区的恐慌 —— 但此刻，她像座凝固的雕塑，任由风掀起内 衣下摆的蕾丝花边，却浑然不觉。天台边缘生锈的防护栏上，不知谁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 “危险” 二字，如今已被风雨侵蚀得只剩斑驳的色块。
贝贝戴着一副黑色儿童墨镜，这还是她小时候求着张伟买的。墨镜遮住了贝贝的表情，裸露在外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小麦色，却也隐隐透出几分倔强的苍白。整整三个小时，她一动不动地躺着，任由阳光炙烤，仿佛要将自己融入这炽热的余晖之中，又像是想用高温将心底的恐惧与绝望蒸发殆尽。天台角落堆积着废弃的杂物，生锈的铁架上缠绕着褪色的广告牌布条，在风中发出簌簌声响，与远处城市的喧嚣形成诡异的反差。破碎的花盆里，干枯的仙人掌蜷缩成刺球，宛如她被生活扎得千疮百孔的心；几个旧纸箱被雨水泡得发胀，其中一个印着 “海星货运” 的模糊字样，边缘爬满蛛网，里面散落着零零散散的玻璃碎片，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也不怕晒黑吗？” 格伦不识趣地靠了过来，运动鞋踩在碎石子上发出 “咔嚓咔嚓” 的声响。他手里攥着一瓶冰镇矿泉水，瓶身凝结的水珠不断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深色的小水洼，又迅速被高温蒸发殆尽。塑料瓶表面印着的卡通图案在夕阳下扭曲变形，仿佛也在嘲笑这荒诞的场景。“我还记得前两天你多么怕热的样子，现在又开始美黑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调侃，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却在看到贝贝毫无反应的侧脸时，话语戛然而止。她脖颈处的烫伤疤痕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像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随着她缓慢的呼吸微微起伏，疤痕周围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白色，与小麦色的肌肤形成刺眼的对比。
贝贝缓缓摘下墨镜，露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夕阳的余晖在她眼底燃烧，仿佛两簇跳动的火焰，却又透着无尽的疲惫与绝望。“补充维生素 D 你信吗？” 她一脸严肃地说道，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粗糙的墙面。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瑜伽垫边缘。“我不喜欢下面的那个地方，但是我又哪也去不了。你懂我的感受吗？” 她的目光越过格伦，投向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那些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如同无数面冰冷的镜子，照出她被困住的人生。楼下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却像隔着一层厚重的屏障，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反而让此刻的寂静愈发沉重。
格伦将计就计地躺在贝贝那小脑袋的边上，他装作似心理医生的语气说道，“懂啊，你信吗？” 他侧头看着贝贝，注意到她睫毛上沾着细小的尘埃，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天台的风裹挟着远处工地的扬尘吹来，在他们周围盘旋，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土腥味，还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浴缸里的恐怖遭遇。格伦想起前几天在奶茶店的对话，那些关于葡萄干的隐喻，此刻在脑海中不断回响。他伸手将矿泉水放在两人中间，瓶身的凉意渐渐消散，被热浪吞噬，就像他们心中那微弱的希望，随时可能被现实扑灭。
贝贝突然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悲哀。“是吗？” 她的声音很轻，“那你可以讲讲你的故事了！” 她的语调平淡得近乎冷漠，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割开了两人之间刻意维持的轻松假象。
格伦沉默了，他的思绪飘回到与张伟对峙的那个浴缸场景。铁锈味的冷水、张伟后颈狰狞的锚链刺青，还有贝贝锁骨下那道触目惊心的烫伤疤痕，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利刃，刺痛着他的心。他看着贝贝被阳光晒得发红的手臂。“那我该从哪开始讲起好呢。” 他终于开口，声音里不再有玩笑的意味，“我们不是都在这笼子里吗？” 他捡起一颗小石子，用力向远处扔去，石子划出一道弧线，消失在楼群之间，“但笼子再坚固，也会有裂缝。”
贝贝转头看向他，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屑，“不用隐喻讲大道理什么的，我只是抑郁，不是傻。你讲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她坐起身，双腿弯曲，将额头抵在膝盖上，阳光洒在她的背上，勾勒出嶙峋的脊椎骨，仿佛一具随时会被风吹散的骨架。“我已经听够了那些漂亮话，什么‘总会有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都是骗人的。” 她的声音闷闷地从膝盖间传来，“就像这太阳，再温暖又怎样？明天依旧要回到那个满是霉味和恐惧的“家”。不对，是地狱。”
格伦叹了口气，他知道贝贝说得没错。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好像还忘了和你讲第一次见张伟是什么时候，那天说来也巧，我爸带着我刚回国就接到了同学聚会的消息。” 他的目光望向远方，夕阳将天空染成暗红色，像是被鲜血浸透，“那晚我被我爸留在车里，等他回来时我看他满脸通红的样子就知道他又被人上套了。” 他顿了顿，喉咙有些发紧，“再之后我看到张伟和他勾肩搭背的，至于他们在里面到底说了什么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贝贝的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抬头。“真不知道张伟的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 她的声音好轻。
夕阳渐渐西沉，最后一抹余晖洒在天台上，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远处的城市灯火渐次亮起，如同一片璀璨的星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