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的骨铃墟比记忆里更阴森。陆昭的靴子陷在血泥里,每走一步都带出腐烂的尸臭。断簪在掌心发烫,簪头的铃铛空壳不知何时蓄满了雨水,晃动时却诡异地发不出声响。
"左边第三棵树。"
陆昭猛地转身。声音是从他腰间的空陶罐里传来的——那里现在盘踞着一团蓝雾,隐约凝成阿蚺的面容。老柳树早已枯死,树身上爬满血管状的藤蔓,最粗的那根枝条上悬着个新茧,蚕丝泛着金属光泽。
刀光闪过,茧应声而裂。里面滚出的不是尸体,而是一盏青铜灯。灯芯浸在粘稠的蓝血里,火焰形如振翅的蝴蝶。陆昭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是银铃氏的魂灯,本该随桑萝的死亡而熄灭。
"蛊死契生..."陶罐里的蓝雾剧烈翻腾,"原来她早就..."
地面突然塌陷。陆昭坠落的瞬间,看见无数骨手从泥沼中伸出。那些苍白指骨上全戴着银铃镯子,碰撞声汇成刺耳的嘲笑。他挥刀斩断缠上脚踝的骨手,却在看清腕间刻字时僵住了——【昭明永契】
腐土没过头顶的刹那,断簪突然爆发出刺目蓝光。陆昭感到有冰冷的手指扣住自己手腕,用力将他拽出泥沼。睁开眼时,他正跪在一座水晶祭坛上,四周飘荡着半透明的幽蓝火焰。
"迟到了十年。"
祭坛对面站着个白发女子。她全身笼罩在蓝焰中,心口处有个贯穿性的空洞,边缘闪烁着水晶般的碎光。当陆昭的刀咣当落地时,女子转过身——是桑萝,却又不是。她的瞳孔完全变成了银蓝色,皮肤下流动着细小的符文。
"锁魂链呢?"她的声音带着重音,仿佛千万只虫豸同时在发声。
陆昭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的蝴蝶疤痕。十年间,这印记每月晦日都会剧痛,如今终于找到了缘由。桑萝——或者说这个像桑萝的存在——飘到咫尺之距,指尖轻触疤痕。
"乌岩说得没错,银铃契是分魂蛊。"她的指甲突然变长,刺入陆昭皮肤,"但分割的不是善恶..."
剧痛中,陆昭看到无数记忆碎片:燃烧的祭坛上,银铃氏宗主将婴孩一分为二,不是为了剥离恶念,而是创造容器——一个承载记忆,一个继承力量。当年被送走的不是"陆昭",而是作为记忆容器的"陆明"。
"...是时空。"桑萝抽回手指,带出一缕靛蓝雾气,"你兄弟承载着过去,你掌握着未来。"
祭坛开始旋转。四周蓝焰凝聚成十二面水镜,每面都映出不同的景象:陆昭在刑部翻阅案卷、赵铭的侄儿在骨铃墟掘墓、说书人将断簪卖给黑袍客...最中央的水镜里,乌岩正在给一个心口插银针的婴孩喂血。
"他没死?"陆昭去抓刀,却发现武器不知何时已变成截枯枝。
桑萝的银发无风自动。她心口的空洞正在缓慢愈合,无数光点从水镜中飞来,填补着那个残缺的蝴蝶形状。"乌岩只是傀儡。"她指向最边缘的水镜,"真正的蛊神一直藏在..."
话音戛然而止。那面水镜突然爆裂,窜出条漆黑的锁链,瞬间缠住桑萝脖颈。陆昭扑上去徒手扯链,掌心立刻被腐蚀得血肉模糊。锁链上突然睁开无数眼睛,齐声尖笑:"终于凑齐了!"
祭坛崩塌成无数水晶碎片。陆昭在坠落中死死抱住桑萝,看到她心口的蓝蝶正在消散。"蛊死契生..."桑萝用最后力气将断簪刺入他掌心,"记住,最毒的..."
黑暗吞没了一切。当陆昭再度睁眼时,发现自己站在酒馆后巷。雨还在下,陶罐完好无损地挂在腰间,只是罐底多了道裂缝。掌心传来刺痛,断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新鲜疤痕——完整的银铃图案,内侧刻着【契生】。
巷子深处传来银铃声。陆昭追着声音拐过三个弯,却在死胡同里只看到个穿黑袍的孩子。孩子转过身,露出乌岩年轻时的面容,手中捧着盏青铜灯。
"哥哥。"孩子甜甜地笑,声音却是苍老的,"你以为烧掉《蛊经》就结束了?"他掀开衣襟,心口处插着陆昭的官刀,"银铃氏的秘密,可是写在血脉里的。"
陆昭的刀已经抵在孩子咽喉,却在看清对方瞳孔时顿住——那双眼里浮动着与桑萝一模一样的银蓝符文。孩子咯咯笑着后退,身形如烟消散,只有余音绕耳:"月晦之时,枯冢相见..."
腰间陶罐突然滚烫。陆昭低头,看见罐身上的裂缝正在自动愈合,最后凝成个蝴蝶形状的凸起。远处传来打更声,他这才惊觉自己在巷子里站了整整一夜。
晨光刺破云层时,陆昭回到了刑部衙门。案头堆着三份新递的卷宗,最上面那本沾着泥渍。他翻开扉页,发现是赵铭侄儿的手笔:《血蛊枯冢尸蜕案复核》,日期却是十年前。
"大人!"年轻捕快慌张撞开门,"城外三十里发现七具尸体,都是...都是心口被银铃状利器贯穿!"
陆昭平静地合上卷宗。掌心疤痕微微发热,像是有只小蝴蝶在轻轻振翅。他取下墙上的官刀,刀鞘上不知何时缠了根银丝,末端系着半片残翅。
"备马。"他摩挲着陶罐上蝴蝶凸起,"再带一坛..."顿了顿,唇角浮起极浅的弧度,"蝴蝶醉。"
年轻捕快怔在原地。那种酒是苗疆禁酿,传说要用荧蓝蛊花的花蜜,饮下能见魂魄。而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陆昭转身时,墙上竟没有影子。
正午的阳光穿过窗棂,照在案头卷宗上。
一切似乎结束了,又似乎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