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闪电将山脊劈成明暗交错的碎片，陆昭抱着桑萝的尸体在泥泞中跋涉，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心口的蝴蝶印记已经消失，只留下个浅浅的凹痕，像是被什么虫子蛀空了血肉。
"坚持住..."陆昭对着毫无生气的躯体呢喃，仿佛她只是睡着了，"快到山顶了。"
三天前的地宫崩塌后，他带着桑萝的尸身找到了老妪所说的"观星崖"。这里是苗疆最高处，相传是银铃氏先祖与天对话的地方。崖顶有九根石柱，排列成古老的阵法，此刻正在雷光中时隐时现。
桑萝的银针从陆昭指缝间滑落，针尾的红绳早已褪色。他跪在中央石柱前，发现柱面刻满了细小的符文——正是桑萝昏迷时在他手心画过的图案。最上方有个手掌形状的凹槽，边缘泛着诡异的蓝光。
"引天雷..."陆昭想起老妪临消散前的嘱咐，"只有天火能烧断锁魂链的最后一段。"
他将桑萝小心地放在石柱旁，雨水冲刷着她苍白的面容，睫毛上挂着水珠，恍若泪滴。陆昭的指尖拂过她冰冷的唇，突然发现她腰间挂着个小布袋——是之前装银铃的布袋，现在瘪瘪的。
解开绳结的瞬间，陆昭的呼吸停滞了。里面不是空的，而是蜷缩着一只干瘪的蛊虫尸体，正是桑萝曾经描述过的"本命蛊"。虫尸心口插着半截银针，针尖隐约有蓝光流转。
石柱上的符文突然亮起。陆昭本能地后退，却见那些光纹如活物般游下石柱，在地面组成巨大的锁链图案。而锁链断裂处，正对着桑萝的胸口。
"原来如此..."陆昭握紧虫尸，锋利的足肢刺入掌心，"锁魂链锁的不是魂魄，是本命蛊。"
一道闪电劈在最近的石柱上，火花四溅。陆昭突然明白该做什么了。他咬破舌尖，将血喷在虫尸上，然后把它按进石柱的凹槽。
天地间骤然寂静。雨滴悬停在半空，连闪电都凝固成树枝状的惨白纹路。陆昭看见桑萝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虽然微弱，但确凿无疑。
"桑萝？"他声音发颤，手指抚上她颈侧。没有脉搏，但皮肤不再冰冷，而是泛着诡异的温热。
石柱凹槽中的虫尸突然膨胀，干瘪的外壳寸寸裂开，露出里面新生的蓝蝶。蝴蝶振翅的刹那，所有悬停的雨滴同时坠落，比先前猛烈十倍。陆昭被浇得睁不开眼，只听见震耳欲聋的振翅声。
当他终于抹开脸上的雨水时，看见桑萝坐了起来。她的瞳孔是妖异的银蓝色，长发无风自动，发梢闪烁着细小的电光。最骇人的是心口——那里没有伤口，只有个旋转的雷电漩涡。
"陆...昭..."她的声音带着三重回音，像是三个人在同时说话，"快走..."
九根石柱同时亮起刺目的白光。陆昭扑向桑萝的瞬间，第一道天雷劈下，正中她天灵盖。电流贯穿两人身体，陆昭看见自己的骨骼在皮肉下发光，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血，而是液态的闪电。
桑萝——或者说占据她身体的某种存在——仰头发出一声非人的长啸。第二道、第三道天雷接连劈下，每一击都让她身上的异变更加明显：指甲变长变尖，牙齿锋利如鲨，皮肤浮现出古老的银色纹路...
"蛊神..."陆昭突然明白了老妪没说完的话。乌岩要复活的不是虚构的邪神，而是银铃氏先祖封印在血脉中的力量——现在它正借着桑萝的躯壳重生。
第四道天雷将地面劈出蛛网状的裂痕。陆昭在震荡中滚到石阵边缘，看见桑萝飘浮到半空，银发如瀑飞扬。她指尖轻点，一道闪电便将远处的山崖削去一角。
"桑萝！"陆昭的呼喊被雷声淹没。他摸向腰间，才发现官刀早已遗失，只剩刀鞘。绝望中，他掏出那半块苗绣帕子——奇怪的是，经过天雷洗礼，帕子不仅没焦糊，反而焕然如新，【蛊死契生】四个字变成了闪烁的银蓝色。
第五道天雷劈下时，陆昭做了件疯狂的事。他冲向石阵中央，将帕子按在桑萝心口的雷电漩涡上。
接触的瞬间，时间再次静止。陆昭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星海中，对面是三个重叠的身影：桑萝、一个银发女子，还有...他自己。
"银铃。"银发女子开口，声音让星辰为之震颤，"既是枷锁，也是容器。"
桑萝的虚影挣扎着向前："陆昭...走..."
第三个身影——那个与陆昭一模一样的存在——突然笑了："终于见面了，我的半身。"他抬手轻触陆昭心口的蝴蝶印记，"谢谢你带我回家。"
记忆如洪水决堤。陆昭看见十年前那场大火真相：被锁在祭坛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银铃氏宗主——他的父亲——将他的"恶念"分离出来封入《蛊经》，而纯善的部分交给汉人好友抚养。所谓的"兄弟"，从来都是他自己割裂的灵魂。
星海开始崩塌。银发女子——银铃氏先祖的意志——将桑萝推向陆昭："带走她。蛊神不该苏醒。"
"怎么带？"陆昭抱住桑萝逐渐透明的身体。
"用你的本命法器。"先祖指向他腰间空刀鞘，"你以为那只是把普通的刀？"
现实如玻璃破碎。陆昭回到暴雨倾盆的石阵，第六道天雷正在云层中酝酿。他猛地抽出空刀鞘，对准桑萝心口的漩涡刺去。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刀鞘遇雷光竟延伸出耀眼的电刃，精准刺入漩涡中心。桑萝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无数蓝蝶从她七窍中涌出，在雨中形成飓风。
第七道天雷劈在电刃上，顺着刀身导入陆昭体内。剧痛中他看见自己全身经脉都在发光，血液沸腾蒸发，却又在下一刻重生。最奇异的是心口——蝴蝶印记振翅欲飞，与桑萝体内的存在产生共鸣。
"现在！"星海中先祖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斩断锁链！"
陆昭用尽全力下劈。电刃划过桑萝心口，却没有造成伤口，而是斩断了无数肉眼不可见的细丝。那些丝线断裂时发出的声响，像是千万个灵魂同时叹息。
桑萝从空中坠落。陆昭接住她的瞬间，第八道天雷劈在两人身旁，将地面炸出深坑。烟尘散去后，露出下方隐藏的祭坛——正是地宫里那个的缩小版，中央插着半截焦黑的锁链。
"最后一段..."陆昭将桑萝安置在安全处，自己跳入坑中。他的手指刚碰到锁链，就听见乌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坑底突然渗出琥珀色液体，正是地龙蛊的消化液。陆昭的双脚瞬间被黏住，皮肤传来灼烧的剧痛。更可怕的是，锁链开始下沉，眼看就要消失在黏液深处。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苍白的手握住了锁链。桑萝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她的银发正在褪回黑色，但瞳孔仍是妖异的蓝。消化液腐蚀着她的手臂，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阿蚺师父...说过..."她每说一个字就有蓝血从嘴角溢出，"蛊医的职责..."
第九道天雷在此时劈下。这道雷比前八道加起来还要粗壮，刺目的白光中，陆昭看见桑萝彻底化为蓝蝶，而自己握着的电刃暴涨至三丈长。他本能地挥刀斩向锁链，金属交击的轰鸣震碎了方圆十丈内的所有雨滴。
锁链断裂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陆昭看见无数记忆碎片从链中飞出：银铃氏历代宗主的生与死，蛊术的传承与禁忌，乌岩的背叛与疯狂...最后一段碎片里，阿蚺抱着年幼的桑萝，在她心口种下蝴蝶印记："以身为笼，以魂为锁..."
现实重新运转。陆昭跪在焦黑的坑底，怀中是昏迷不醒的桑萝。她的手臂伤痕累累，但不再有蓝血流出。最令人惊喜的是，胸口有了微弱但稳定的起伏。
雨停了。云层散开，露出满天星斗。陆昭抱着桑萝爬出深坑，发现九根石柱全部化为齑粉，而原先石阵中央的位置，生长着一株晶莹剔透的蓝莲。
莲花中央，蜷缩着只小小的蛊虫，正是桑萝本命蛊的模样。不同的是，虫背上多了道闪电状的银纹。
"蛊死...契生..."陆昭想起帕子上的谶语。他小心地采下蓝莲，花瓣在触碰的瞬间融化，只剩蛊虫轻轻颤动。
桑萝在他怀中睁开眼。瞳孔已恢复正常，只是深处偶尔闪过蓝光。"陆...昭？"声音虚弱但清晰，"我梦见..."
"别说话。"陆昭将蛊虫放在她心口，虫身立刻融入皮肤，留下个淡淡的银蓝色印记，"休息。"
东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时，陆昭注意到桑萝的发梢有几根银丝闪闪发亮，而自己的左手掌心，多了道闪电形状的疤痕。
山脚下传来苗人的呼喊声。陆昭抱起桑萝，最后看了一眼化为焦土的观星崖。在转身离去的瞬间，他隐约听见银铃轻响，和孩童的笑声：
"以雷霆洗罪，以蛊契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