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萝的银针在指尖翻飞，每一针都精准刺入陆昭后背的穴位。蓝血顺着针尾渗出，在皮肤上勾勒出残缺的铃铛图案。
"别动。"她按住陆昭绷紧的肩胛骨，"蛊毒在反噬。"
陆昭的呼吸粗重如负伤的野兽。自从识海归来后，他心口的黑纹就变成了诡异的靛蓝色，时而灼热如炭时而冰冷刺骨。更诡异的是，他偶尔会无意识地用左手画出复杂符文——那是银铃氏秘传的蛊纹。
"还有多远？"他声音嘶哑，指向烟雾箭头指引的方向。
桑萝收针，从怀中取出半张人皮残卷。羊皮在晨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那些曾被血污遮掩的文字此刻清晰可辨：【血蛊枯冢，地宫入口在月影第三折】
山路忽然陡峭起来。两侧的岩壁上爬满藤蔓，每根藤条上都挂着小小的银铃。微风拂过，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陆昭的刀尖挑起一枚铃铛，发现里面蜷缩着干瘪的虫尸。
"哑蛊。"桑萝的指尖轻触铃身，"有人不想让它们发声。"
转过山坳，眼前豁然开朗——三棵枯死的柏树呈三角排列，中央是块光滑如镜的巨石。石面上天然形成的纹路酷似人脑沟回，最中央凹陷处赫然是左手的形状。
桑萝突然按住陆昭拔刀的手："等等。"她指向地面，"看影子。"
晨光斜照，三棵柏树的影子在巨石表面交汇，形成一把钥匙的形状。而钥匙孔的位置，正是石面凹陷处。
"需要银铃血脉。"桑萝咬破指尖，将血滴在凹陷处。血珠却没有渗入石面，而是悬停在表面，像一颗浑圆的红宝石。
陆昭的左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抬起，与石面凹陷完美贴合。掌心传来刺痛，仿佛有无数细针扎入。更诡异的是，他心口的靛蓝纹路开始发光，光线顺着血管流向手臂，最终在石面上勾勒出完整的锁孔形状。
巨石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阶梯。阴冷的风裹挟着腐烂的甜香扑面而来，阶梯两侧的墙壁上嵌着人骨灯台，每盏灯的火光都是妖异的蓝色。
桑萝的银针在指间排成扇形："跟紧我，别碰任何东西。"
阶梯似乎没有尽头。越往下走，空气越粘稠，仿佛在穿过某种生物的食道。陆昭注意到墙壁逐渐从石质变成某种光滑的有机物质，表面有规律的搏动。
"我们不是在往地宫走..."桑萝突然停住，"这是在往蛊虫体内走。"
仿佛回应她的话，整个通道突然剧烈收缩。陆昭的刀刺入墙壁，喷出的不是血而是粘稠的琥珀色液体。那液体遇空气立即凝固，形成蛛网般的细丝缠住刀身。
"地龙蛊的消化液！"桑萝拽着陆昭往前冲，"被缠住就完了！"
前方出现微光。两人跌出通道的瞬间，身后的入口立刻闭合，变成一团蠕动的肉瘤。眼前的景象让陆昭的刀差点脱手——
这是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洞顶垂挂着数百个蚕茧般的物体。每个茧都半透明，隐约可见里面蜷缩的人形。最骇人的是，这些茧被血管般的藤蔓连接，最终汇聚到中央的祭坛上。坛面刻着与陆昭心口一模一样的纹路，只不过放大了数百倍。
祭坛边站着乌岩。他背对入口，手中捧着本皮面书册，正是《蛊经》残缺的上半卷。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身，露出胸前血肉模糊的大洞。洞里没有心脏，只有一只巴掌大的蜈蚣在蠕动。
"比我预计的早到两刻钟。"乌岩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回音，仿佛有无数人在同时说话，"看来阿蚺的残魂比我想的顽强。"
桑萝的银针已经出手，却在距乌岩三尺处突然悬停，像被无形的蛛网黏住。"省省吧。"乌岩轻弹手指，银针纷纷落地，"你的本命蛊已经废了，你拿什么跟我斗？"
陆昭的刀横在胸前："我兄弟在哪？"
乌岩胸口的蜈蚣突然人立而起，露出腹部密密麻麻的人脸。其中一张脸缓缓凸出，形成清晰的五官——正是陆昭的倒影。
"就在你心里啊，阿朔。"乌岩爱抚着蜈蚣，"银铃氏的双生子从来都是谎言。所谓兄弟，不过是你被剥离的恶念。"
祭坛突然震动起来。顶部的茧一个接一个爆开，里面掉出的人形物体迅速干瘪，变成一张张完整的人皮。每张皮落地后立刻直立，空洞的眼窝转向陆昭。
桑萝突然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她心口的蝴蝶纹再次浮现，这次清晰得能看见每根翅脉都在发光。"锁魂...阵..."她艰难地指向祭坛底部，"他在...下面..."
乌岩大笑，笑声震得整个地宫簌簌落灰。他掀开祭坛中央的盖板，露出下面透明的水晶棺。棺中躺着个与陆昭一模一样的青年，只是心口插着九根银针，排列成北斗形状。
"多完美的容器啊。"乌岩痴迷地抚摸着棺盖，"养了十年，就等今天。"
陆昭突然冲向祭坛。乌岩不躲不闪，只是轻轻打了个响指。陆昭心口的靛蓝纹路骤然发烫，剧痛让他跪倒在地。更可怕的是，水晶棺中的"陆明"突然睁开眼睛，与陆昭视线相对的瞬间，两人同时惨叫起来。
"感觉到了吗？"乌岩的声音因兴奋而颤抖，"他在你体内苏醒。"
桑萝挣扎着爬到陆昭身边。她的手指沾血，在他眉心画了道符文："别...看他的眼睛..."
乌岩一脚踩住她的手："真是感人。可惜啊丫头，你师父没告诉你真相。"他弯腰凑近桑萝耳边，声音却大得整个地宫都在回荡，"银铃契根本不是双生蛊，而是'分魂蛊'。他兄弟从来就不存在，那只是被分离出去的人性！"
水晶棺突然爆裂。"陆明"飘浮到半空，银针一根接一根从心口弹出。每飞出一根针，陆昭就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抽离。当最后一根针离体时，他看清了那根本不是针，而是细如发丝的小剑——正是他随身官刀的微缩版。
"多讽刺啊。"乌岩欣赏着两人的痛苦，"你用自己的本命法器，封印了自己的另一半。"
"陆明"缓缓降落在祭坛中央。他睁开眼，瞳孔是妖异的银蓝色，与桑萝发作时一模一样。当他开口时，声音像是无数人的合声："时辰到了。"
所有直立的人皮同时炸裂，化作血雾被祭坛吸收。地面上的纹路逐一亮起，最终汇聚成巨大的铃铛图案。乌岩虔诚地跪在图案中央，双手捧起《蛊经》残卷："恭迎蛊神归来！"
桑萝突然扑向陆昭。她的唇贴上他心口的靛蓝纹路，舌尖尝到血腥与腐朽的味道。"记住..."蓝血从她嘴角溢出，"蛊死...契生..."
陆昭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心口一凉。桑萝的银针精准刺入纹路中央，针尾系着的红绳瞬间燃起蓝色火焰。更惊人的是，悬浮的"陆明"突然捂住心口，发出非人的嚎叫。
乌岩脸色大变："你疯了？同归于尽吗？"
桑萝已经说不出话。她的皮肤开始透明化，能清晰看到骨骼与内脏。心脏位置不是血肉，而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蓝蝶——此刻蝶翼正在碎裂。
陆昭体内的剧痛突然消失。他本能地抱住桑萝，发现她轻得像羽毛。与此同时，"陆明"的身影开始扭曲，渐渐化为一缕青烟，被强行拽向陆昭心口的银针。
"不！"乌岩扑过来，却被无形的力量弹开。他胸口的蜈蚣疯狂扭动，脱落的人脸在空中尖叫。
青烟完全没入陆昭体内的瞬间，他听到了无数声音：婴儿的啼哭、火焰的爆裂、锁链的摩擦...还有一个少年清朗的笑声："阿朔，替我活下去。"
地宫剧烈震动。乌岩跪在崩塌的祭坛上，疯狂地翻动《蛊经》："不可能...怎么会..."他突然抬头，死死盯着陆昭，"你早就死了！十年前那场大火，死的明明是..."
话未说完，一根骨刺从背后穿透他的胸膛。老妪的蛇头杖从阴影中伸出，杖尖挑着乌岩仍在跳动的心脏——确切地说，是那只蜈蚣蛊母。
"阿蚺...你..."乌岩的瞳孔开始扩散。
老妪——或者说阿蚺的残魂——摘下兜帽，露出布满蛊纹的脸："师兄，你忘了银铃氏最大的秘密。"她指向正在消散的桑萝，"真正的蛊神容器，从来都是心怀慈悲之人。"
陆昭怀中的桑萝已经半透明。她努力抬手，指尖轻触他心口。那里不再有靛蓝纹路，取而代之的是个小小的蝴蝶印记。
"本命蛊...给你了..."她的声音轻如叹息，"去找...锁魂链..."
地宫彻底崩塌。阿蚺的残魂化作流光包裹住两人，在巨石砸落的瞬间将他们送出地面。陆昭最后看到的，是乌岩被无数人皮淹没的画面，以及《蛊经》残卷在蓝火中化为灰烬的闪光。
山巅的晨光刺得陆昭睁不开眼。怀中的桑萝轻若不存在，皮肤下的蓝光正在急速消退。他颤抖的手抚上她心口，那里空空如也——蝴蝶已经飞走了。
"桑萝？"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没有回应。只有山风拂过她逐渐冰冷的面颊，带走最后一缕生气。在意识陷入黑暗前，陆昭恍惚听见银铃轻响，还有孩童遥远的笑声："蛊死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