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搂着桑萝的腰,在激流中翻滚下沉。蓝光越来越近,最终化作一只巨大的半透明手掌,将两人托向水面。
"咳——"陆昭刚浮出水面就剧烈咳嗽起来,喉间满是血腥味。怀里的桑萝轻得不可思议,皮肤下隐约有蓝光流动。
河岸边的芦苇丛里站着个佝偻身影。那人拄着蛇头杖,兜帽下的脸布满蛛网状的疤痕,左眼是浑浊的灰白色。
"阿蚺的徒弟?"老妪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比我想的还狼狈。"
陆昭的刀早已不知去向,他本能地将桑萝护在身后:"你是谁?"
老妪的蛇头杖突然刺来,快得带出残影。杖尖在距陆昭咽喉三寸处停住,一滴蓝血正顺着蛇牙缓缓滑落——是桑萝的血,不知何时沾在了他衣领上。
"银铃血。"老妪收回手杖,转身走向芦苇深处,"跟上来,小子。她活不过子时。"
废弃的河神庙里弥漫着腐草与麝香混合的怪味。陆昭将桑萝放在神龛上,发现她心口的蝴蝶纹已经扩散到锁骨,皮肤下似有活物在蠕动。
老妪从供桌下拖出个陶瓮,里面泡着几十只干瘪的蛊虫尸体。"噬心蛊发作到这种程度,寻常法子救不了。"她掰开桑萝的眼皮,灰白的眼珠里映出诡异的黑点,"除非..."
"除非什么?"
"以魂补魂。"老妪的指甲划过桑萝心口的蝴蝶纹,蓝血立刻涌出,"这丫头把自己的本命蛊一分为二,一半压着你体内的噬心蛊,另一半..."她突然掀开桑萝的衣袖,露出手腕内侧的月牙形疤痕,"看见没?这是同命契。"
陆昭抓住老妪的手腕:"说清楚。"
"蠢货!"老妪甩开他,蛇头杖重重顿地,"她把自己的命和你兄弟的命绑在了一起!你兄弟的魂魄被乌岩锁在尸傀里,她就得分出一半魂魄去镇压!"
庙外突然狂风大作,腐朽的窗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陆昭这才注意到,桑萝的呼吸频率与风声诡异地同步——她吸气的瞬间,庙外就狂风呼啸;她呼气时,连虫鸣都暂时停歇。
老妪往陶瓮里扔了把骨粉,浑浊的水立刻沸腾起来。"要救人,就得先解开同命契。"她盯着陆昭,"代价是你兄弟魂飞魄散。"
供桌上的蜡烛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桑萝的手死死攥住陆昭的衣角,力道大得惊人。"不...行..."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锁魂...链..."
老妪猛地后退两步:"她体内有锁魂链?"
陆昭摸向腰间,才发现那半块苗绣帕子不知何时贴在了桑萝心口,帕角的银铃花纹正逐渐变成血红色。更诡异的是,帕子上的【蛊死契生】四个字开始蠕动重组,变成【以魂换魂】。
"乌岩的圈套。"老妪的蛇头杖在地上画了个复杂的符文,"他早算到这丫头会牺牲自己,特意在你身上留了后手。"她指向帕子,"这是换魂帛,能转移同命契。"
庙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陆昭抬头,看见横梁上盘着条巨蟒,鳞片泛着金属光泽,每片鳞甲上都刻着人脸——正是溶洞里那些悬挂的茧囊中的人脸。
"来了。"老妪从袖中抖出三枚铜钱,精准地钉在巨蟒七寸处。怪物吃痛翻滚,砸塌了半边庙墙。月光倾泻而入,照出庙外更多蠕动的黑影。
陆昭捡起地上的瓦片划破掌心,血滴在桑萝眉心的瞬间,她突然睁大眼睛。那双银蓝色的瞳孔里映出无数画面:燃烧的祭坛、哭泣的婴孩、被铁链锁住的男人举起银针...
"陆...明..."桑萝的指甲抠进他手腕,"你兄弟...在枯冢...地宫..."
巨蟒的尾巴扫过供桌,陶瓮应声而碎。老妪咒骂着掏出一把骨针,却见陆昭突然冲向巨蟒。没有武器,他就用血肉之躯撞向那怪物,沾血的手直接插入鳞片缝隙。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巨蟒发出人类般的惨叫,被陆昭触碰的鳞片迅速变黑脱落,露出下面蠕动的蛊虫。老妪的骨针趁机射入这些伤口,整条蟒蛇顿时僵直,轰然倒地。
"银铃血破万蛊..."老妪惊疑不定地看着陆昭,"你觉醒得比乌岩预计的早。"
陆昭没理会她。他跪在桑萝身边,发现她胸口的蝴蝶纹已经蔓延到脸颊,皮肤近乎透明。"怎么救她?"声音嘶哑得不成人声。
老妪从蟒尸上拔下一片鳞甲,边缘处沾着丝缕蓝血。"锁魂链的主链在枯冢地宫,副链就在这丫头心口。"她将鳞甲递给陆昭,"想斩断联系,得有人带着这片'引路鳞'进入她的识海。"
庙外黑影越聚越多,隐约能听见乌岩的冷笑从四面八方传来。陆昭将鳞甲贴在眉心,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不是来自肉体,而是灵魂被撕裂的痛楚。
"记住,"老妪的声音渐渐遥远,"在识海里看到什么都别信,尤其是..."
后半句话被呼啸的风声淹没。陆昭感到自己不断下坠,穿过粘稠的黑暗,最终跌入一片血红色的荒原。天空悬挂着九轮黑日,地面裂缝中伸出无数苍白的手臂。
远处有座白骨堆成的塔,塔顶锁着个穿祭袍的身影。铁链摩擦声里,那人缓缓抬头——赫然是陆昭自己的脸。
"你来了。"祭袍陆昭露出诡异的微笑,声音却是乌岩的,"我等你很久了,阿朔。"
陆昭低头,发现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刀,刀身刻满铃铛花纹。他每向前一步,地面就渗出更多蓝血,那些苍白的手臂纷纷缩回地底。
"你不是我兄弟。"陆昭的刀指向塔顶,"他在哪?"
祭袍陆昭突然大笑,笑声震得白骨塔簌簌抖动。"我就是陆明啊,哥哥。"他的脸开始融化,变成赵铭腐烂的面容,"你亲手杀了我两次,还想再杀第三次吗?"
铁链哗啦作响,塔顶的身影突然消失,下一秒出现在陆昭背后。冰冷的手指抚上他的脖颈:"看看你脚下。"
陆昭低头,血泊中映出的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桑萝的脸。她心口插着把熟悉的官刀,刀柄上刻着"陆昭"二字。
"这是她最深的恐惧。"耳边的声音甜腻如蜜,"怕你恢复记忆后,会像所有银铃氏男人一样,用至亲之人祭蛊。"
白骨塔突然崩塌,无数碎骨在空中组成锁链的形状,向陆昭缠绕而来。他挥刀斩击,刀刃却被骨头卡住。锁链越缠越紧,勒进皮肉的声音令人牙酸。
千钧一发之际,陆昭突然松开刀柄,徒手抓住最粗的那根锁链。掌心被骨刺割得血肉模糊,他却笑了:"桑萝,我知道你能听见。"
锁链的缠绕停滞了一瞬。
"我确实想起来了。"陆昭的声音很轻,却盖过了荒原上的风声,"想起我爹为什么宁愿让我当个普通人,也不愿我继承银铃氏。"
他用力扯断锁链,碎骨如雨落下:"因为真正的银铃契,从来不需要牺牲至亲。"
整个识海剧烈震动。血红色的天空裂开缝隙,露出后面浩瀚的星河。陆昭看见桑萝的魂魄漂浮在星空中,被七条锁链贯穿,最粗的那条一直延伸到无穷远处。
锁链尽头站着乌岩。他手中握着把银光闪闪的钥匙,正缓缓插入桑萝心口的锁孔:"多好的容器啊,比你兄弟更适合承载蛊神。"
陆昭想冲过去,却发现自己的双脚不知何时已陷入血泊。黏稠的液体爬上小腿,像有生命的胶质。乌岩微笑着转动钥匙,桑萝的魂魄发出无声的尖叫。
"你以为银铃氏为什么世代单传?"乌岩的声音直接在陆昭脑海中响起,"因为双生子从来都是骗局。所谓兄弟,不过是分割出去的恶念。"
钥匙完全没入锁孔。桑萝的魂魄开始扭曲变形,渐渐凝成蛊虫的模样。乌岩狂笑着举起双手,整个识海随之倾斜,星河倒灌入血泊。
就在这生死关头,陆昭突然想起老妪没说完的话——"尤其是你自己的倒影"。
他不再挣扎,而是平静地注视血泊。水面上他的倒影渐渐变化,最终变成个七八岁的男孩,穿着银铃氏的祭袍,心口插着银针。
"陆明..."陆昭轻声呼唤,"我知道你在。"
血泊突然沸腾。小男孩的倒影伸出手,与陆昭的掌心隔空相贴。一股暖流从接触点扩散,所过之处血泊化作蓝火,锁链寸寸断裂。
乌岩的狂笑变成了尖叫。他手中的钥匙突然融化,银水顺着指缝滴落。"不可能!"他疯狂地抓向正在消散的桑萝魂魄,"我明明把你们兄弟..."
"你分离的是善与恶。"陆昭的声音与小男孩重合,"不是两个灵魂。"
识海彻底崩塌的瞬间,陆昭看见小男孩对自己做了个推的动作。他猛地回到现实,发现自己仍跪在河神庙里,手中紧握着那片引路鳞——只是现在鳞片上多了个铃铛形状的烙印。
桑萝剧烈咳嗽起来,蓝血从嘴角溢出,但心口的蝴蝶纹正在消退。老妪瘫坐在一旁,蛇头杖断成两截。
"锁魂链...断了?"她难以置信地摸向桑萝手腕,脉搏虽然微弱,但已趋于平稳。
庙外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乌岩的咆哮震得残垣断壁簌簌落灰:"陆昭!你以为这就结束了?枯冢地宫里还有三百活祭品!月晦之时——"
一道蓝光突然穿透庙顶,精准地击中陆昭手中的鳞片。鳞片瞬间气化,形成的烟雾在空中凝成箭头形状,直指西北方。
"阿蚺的指引..."老妪挣扎着爬起来,"她给你们指了条近路。"
桑萝终于完全清醒。她银蓝色的瞳孔已经恢复正常,但看向陆昭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你...见到他了?"
陆昭帮她擦掉唇边的血迹,没有回答。庙外的骚动渐渐远去,月光重新变得清澈。在谁也没注意的角落,那半块苗绣帕子上的血字再次变化:
【双魂归一,蛊神将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