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粘稠。桑萝在剧痛中醒来，发现自己的手腕和脚踝都被藤蔓捆住，倒吊在一棵老榕树下。血顺着她的额角倒流进头发，凝结成硬块。不远处，陆昭正用那把官刀削着一截竹子，刀锋每划过一次，就带起一串细碎的火星。
"醒了？"陆昭头也不抬，声音比刀还冷，"你昏迷时说了很多话。"
桑萝试着挣了挣藤蔓，发现每一根都巧妙地避开了她的伤口，却又让她动弹不得。这手法她认得——是刑部大牢里常用的"捆仙索"。
"比如？"她索性放松身体，让血液回流的速度慢下来。
陆昭停下削竹的动作。晨光初现，照出他眼底密布的血丝。"比如'血蛊枯冢的钥匙是活人心脏'。"他站起身，刀尖挑起桑萝的下巴，"比如'陆昭的娘亲没死透'。"
榕树上的露珠滴落在桑萝眉心，冰凉得像死人的眼泪。她突然笑起来，笑声震得藤蔓簌簌抖动："噬心蛊会让人说真话，但都是碎片。"她盯着陆昭握刀的手，"你指甲发青，蛊毒已经侵入肝经。再不用银针疏导，活不过今晚日落。"
刀尖逼近一分，刺破皮肤。桑萝感觉到温热的血顺着脖颈流进头发。"解蛊需要三样东西。"放缓语速，"枯冢里的《蛊经》残卷，乌岩养的蛊母，以及..."
"以及什么？"
"一个自愿赴死的至亲。"
陆昭的刀僵在半空。远处传来晨钟的声音，惊起一群黑鸦。桑萝趁机腰腹用力，一个翻身割断了腕上的藤蔓。落地时她袖中滑出银针，却在出手前被陆昭反扣住手腕——他的掌心烫得吓人，皮肤下隐约有东西在蠕动。
"你早就知道。"陆昭的声音低沉嘶哑，"从看到香囊那一刻起。"
桑萝的银针抵在他脉门上："我只知道银铃契必须用血脉唤醒。你娘若是银铃氏，那么..."她突然收声，耳朵微动，"有人来了。"
十丈外的灌木丛传来规律的沙沙声，像是什么东西在爬行。陆昭的刀已出鞘，却在看到来者时骤然顿住——那是个不过七八岁的苗女，赤脚上沾满泥浆，怀里抱着个不断渗血的包袱。
"阿萝姐姐..."小女孩怯生生地喊，声音带着哭腔，"岩叔让我送这个来。"
桑萝的银针在指间翻转："阿茶，你眼睛怎么了？"
小女孩抬起头，本该是眼白的地方布满黑丝，像被墨水浸透的蛛网。她颤抖着打开包袱，露出里面半截焦黑的骨头——那是人的左臂骨，从肘部到指尖，无名指第二节缺失。
"他说...说你们认得这个..."阿茶突然抽搐起来，黑血从眼眶涌出，"钥匙...钥匙在..."
小女孩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紧接着整颗头颅像熟透的瓜果般爆开。陆昭的刀光闪过，将飞溅的黑血挡开。地上那截断骨突然立起，指尖指向西北方。
桑萝用银针挑起骨头上残留的布条："是我爹的祭袍。"她声音出奇地平静，"乌岩在给我们指路。"
陆昭用刀拨弄小女孩的尸体，从她衣领里找出一片枯黄的竹叶，上面用血画着简陋的地图。"血蛊枯冢的入口。"他眯起眼，"太明显了。"
"因为他等不及了。"桑萝捡起那截断骨，"月晦之夜是养蛊的最佳时机，就在明晚。"她突然将断骨按在陆昭心口，"感受一下。"
骨肉相触的瞬间，陆昭闷哼一声。那截死物突然变得滚烫，他心口的黑纹像被唤醒的蛇群般扭动起来。最诡异的是，断骨的指尖开始渗出淡蓝色的液体，与桑萝的血如出一辙。
"血缘共鸣。"桑萝收回断骨，"现在你信了？"
陆昭的刀突然架在她脖子上："带路。"
正午的太阳毒辣得像淬了火的针。两人沿着山脊前行，桑萝腕间的半截银镯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灰蓝色。每走百步，她就用银针刺破指尖，将血滴在断骨上。那骨头像指南针似的，不断调整着指向。
"还有多远？"陆昭的呼吸越来越重，汗水浸透的衣领下，黑纹已经爬上耳后。
桑萝突然停在一处悬崖边："到了。"她拨开茂密的藤蔓，露出后面黑漆漆的洞口。阴冷的风从洞里涌出，带着腐朽的血腥气。
洞口边缘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有些已经模糊不清，但依然能辨认出铃铛和蛇的图案。陆昭的刀尖刚碰到那些刻痕，整座山体就微微震动起来。
"银铃氏的禁制。"桑萝咬破手指，将血抹在最中央的铃铛图案上，"只有血脉能开。"
血迹渗入石壁的瞬间，洞口的藤蔓疯狂退去，露出里面陡峭的阶梯。阶梯上布满黏腻的苔藓，每一级都镶嵌着人骨碎片。桑萝刚踏上去，那些骨头就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
"哭骨阶。"她头也不回地解释，"踩错一步，整座山都会塌。"
陆昭跟着她的脚印，发现桑萝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阶梯边缘的凹槽里。越往下走，空气越潮湿，墙壁上开始出现荧光苔藓，照出无数悬挂的茧囊。有些茧已经破了，垂下干枯的肢体。
阶梯尽头是个巨大的溶洞，中央矗立着九根石柱，每根柱子上都缠着锈迹斑斑的铁链。地面刻着复杂的阵图沟槽里沉淀着黑红色的物质。
桑萝的银针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她猛地拉住陆昭："别动！"针尖指向地面某处，"下面是空的。"
陆昭的刀鞘轻轻敲击那块石板，传来空洞的回响。他蹲下身，发现石板边缘有细微的刮痕。"最近有人来过。"
"不止是人。"桑萝指向石柱底部，那里有几道新鲜的抓痕，像是某种巨型昆虫的足肢留下的。她突然压低声音，"乌岩在养'地龙蛊'。"
正说着，陆昭的靴底突然沾上一团粘稠的液体。低头一看，竟是半截被啃噬殆尽的人手，无名指上套着个熟悉的银戒指——和他腰间香囊里那枚一模一样。
"赵铭..."陆昭拾起断手，戒指内侧刻着"朔风"二字，是他送给同僚的三十岁贺礼。
桑萝突然捂住他的嘴。黑暗中传来"沙沙"声，像是无数节肢动物在爬行。她拽着陆昭躲到石柱后，只见溶洞深处亮起两盏幽绿的"灯笼"——那是一只足有成年男子高的蜈蚣，每一节背甲上都嵌着张扭曲的人脸。
"别呼吸。"桑萝的唇几乎贴在他耳畔，"地龙蛊靠气味辨人。"
蜈蚣缓缓爬过阵图，在每根石柱前停留片刻。当它经过二人藏身的石柱时，陆昭清楚地看到其中一节背甲上，赫然是赵铭痛苦的脸。那张嘴一开一合，无声地喊着什么。
等怪物消失在另一条通道后，陆昭才发觉自己的手紧握着刀柄，指节发白。"那些脸..."
"被吞噬者的魂魄。"桑萝指向阵图中央，"那里应该放着《蛊经》残卷。"
两人轻手轻脚地来到阵图中心。地面上有个圆形凹槽，槽内残留着纸灰和几片没烧完的羊皮纸。桑萝捡起一片，上面只剩半个铃铛图案。
"来晚了。"她声音发紧，"乌岩拿走了最关键的部分。"
陆昭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借着荧光苔藓的微光，他看见凹槽边缘刻着一行小字：【以血为钥，以骨为门，银铃响处，真相大白】
桑萝盯着那行字，脸色越来越白。她缓缓抬起左手，腕间的半截银镯突然自动脱落，精准地卡进凹槽的一个缺口里。
整个溶洞开始震动。九根石柱上的铁链哗啦作响，地面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下面的石棺。棺盖上刻着与陆昭心口一模一样的黑纹，中央凹陷处正是左手的形状。
"需要银铃氏的血脉..."桑萝的声音有些发抖，"和噬心蛊宿主的掌心。"
陆昭毫不犹豫地将手按在凹槽里。棺盖缓缓滑开，露出里面一卷人皮缝制的经书——但已经被人从中撕开，只剩后半部分。
桑萝小心地取出残卷，在荧光下展开。人皮上的字迹泛着诡异的蓝光，最上方写着《银铃契》三个大字。她快速浏览着，突然停在一段文字上，瞳孔骤缩。
"不可能..."她猛地抬头看向陆昭，"这上面说，银铃契的宿主会继承下蛊者的记忆碎片。"她指着其中一行，"你梦里是不是经常看见大火？一个穿祭袍的男人被铁链锁在柱子上？"
陆昭的刀"咣当"落地。那些困扰他多年的噩梦突然有了答案——火焰中惨叫的男人，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
桑萝继续往下读，声音越来越急："'银铃契本为双生蛊，需以同胞血脉为引...'"她突然顿住，残卷从手中滑落，"你有个双胞胎兄弟。"
洞顶突然传来岩石崩裂的巨响。那只巨型蜈蚣去而复返，这次它背上的人脸全都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二人。最骇人的是，它头部新长出了一张模糊的人脸，隐约能看出乌岩的五官。
"快走！"桑萝抓起残卷塞进怀里，银针射向蜈蚣的眼睛。怪物吃痛翻滚，撞断了两根石柱。
两人冲向阶梯时，整个溶洞开始坍塌。陆昭突然转身，从地上捡起那半截属于赵铭的断手，用力抛向蜈蚣。断手上的戒指突然爆出强光，将怪物暂时逼退。
当他们跌跌撞撞爬出洞口时，身后的山体已经完全塌陷。夕阳西下，最后一缕光照在桑萝掏出的残卷上，映出末尾那行被血污遮掩的小字：
【契成之时，双生必陨其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