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外机的轰鸣声从窗外渗进来,混着冰柜压缩机的嗡鸣,在狭小的奶茶店里织成一张令人烦躁的声网。玻璃橱窗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顺着斑驳的水痕望去,街道上蒸腾的热浪扭曲着行人的身影,恍若梦境。格伦看着贝贝用吸管尖将奶昔表面的葡萄干一颗颗挑起,那些青色的果实在瓷勺边缘滚动。
“不喜欢葡萄干?” 格伦开口时,冰块在纸杯里碰撞出清脆声响,却盖不住他话音里的试探。奶茶店老旧的音响突然卡顿,播放到一半的流行歌曲戛然而止,空气瞬间陷入诡异的寂静。柜台后咖啡机的蒸汽 “噗” 地喷出,惊得角落的苍蝇 “嗡” 地乱飞,翅膀拍打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十点十七分,秒针跳动的声音清晰可闻,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人心头。
贝贝的动作顿了顿,吸管在奶昔表面搅出细小漩涡,巧克力酱在杯壁上拉出粘稠的丝,如同某种神秘的符咒。她的指甲无意识抠着纸杯边缘,塑料被刮出细微的声响,仿佛在撕扯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你想想啊,” 她抬起头,睫毛在眼下投出细长阴影,眼神空洞而深邃,窗外的阳光在她瞳孔里碎成无数个摇晃的光斑,“它们以前饱满多汁鲜甜可口的,而现在它们扭曲了,它们的生命被夺走了还是干瘪的。” 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这种干瘪的形状也令我尝不出一丝甜味,事实上它们只是被羞辱的葡萄。” 说着,她用吸管狠狠戳向一颗葡萄干,将其按进奶昔深处,仿佛在发泄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愤怒。
格伦的喉结动了动。阳光透过蒙着水雾的玻璃窗斜照进来,在贝贝脸上切割出明暗交界线,让她苍白的皮肤泛起诡异的青灰,锁骨下方的烫伤疤痕在光影中若隐若现,宛如一条蛰伏的小蛇。
“你有看见过电视上那些葡萄干吗?就是唱歌跳舞的那些?”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但贝贝的反应让他愣住 ——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吸管的手指关节发白,奶昔表面的奶油开始融化,在杯壁上晕开油腻的纹路。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那些跳动的葡萄干正从电视里爬出来,缠绕在她的身上。
贝贝转头看着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太吓人了这种。” 她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它们咧着嘴,露出扭曲的果肉,明明已经失去了鲜活的生命,却还要在镜头前强颜欢笑,好像在向人们炫耀它们的悲惨。” 她的眼神变得迷离,仿佛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这很诡异,它们唱歌跳舞为了让人们吃它们?就像…… 就像我们明明已经遍体鳞伤,却还要在他面前装作若无其事。”
格伦咽了咽口水,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也许只是广告的创意,想让葡萄干看起来更有趣。” 但他自己都觉得这个解释苍白无力。
“有趣?” 贝贝冷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悲哀,“这根本就是一场残酷的表演。” 她突然顿住,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仿佛意识到自己差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她低下头,继续用吸管拨弄着奶昔里剩下的葡萄干,将它们一颗颗排列成诡异的形状,像是某种神秘的图腾,“就像我们每天都在经历的生活,明明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却还要装作一切正常。你看那些葡萄干,它们的干瘪和扭曲,不就是我们的写照吗?”
格伦沉默了。他看着贝贝直至将奶昔里的葡萄干挑完。此时奶茶店的老板在柜台后忙碌着,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却没人知道他们看似普通的对话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恐惧与绝望。老板擦拭着杯子,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与他们沉重的氛围格格不入,这种反差更添了几分压抑。
“你知道吗?” 贝贝突然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坚定,“我有时候觉得,我们就像这些葡萄干,被命运无情地揉捏、烘烤,失去了原本的模样,只能在黑暗中等待着被吞噬的命运。”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
格伦伸出手,想要握住贝贝颤抖的手,却在中途停住了。他害怕自己的触碰会给她带来更多的伤害。“不会的,” 他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不确定的坚定,“你才十五岁干嘛说这些?你的人生还有很长,现在的这些事情以后把它忘记就好了。”
贝贝苦笑着摇摇头,将排列好的葡萄干放在手心全部搅碎,果肉的汁液染红了她的指尖,“十五岁?在他的掌控下,我早就没有了年龄的概念。我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她的目光空洞地望向窗外,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却没有一个人能察觉到他们的困境,“有时候我甚至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等我醒来,妈妈还在,我们还过着正常的生活。”
“果果上厕所去了好久啊。” 格伦不识趣地说出这句话,试图打破这沉重的氛围。
“怎么?你担心她啊?” 贝贝用着藐视的眼神看着格伦,“担心她就别老是用这种色迷迷的眼神看着我行不行!”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却难掩声音里的疲惫。格伦把眼睛移到奶昔杯子里,对比果果的穿搭,贝贝今天的打扮实在是太飒爽了,粉色露脐装,搭配上超短的牛仔裤,青春活力中又透着一丝不羁。但在这光鲜的外表下,格伦知道,贝贝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伤痛。
此时,奶茶店的门被推开,一阵热浪裹挟着蝉鸣声涌了进来。果果蹦蹦跳跳地走了回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丝毫没有察觉到格伦和贝贝之间沉重的气氛。“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入神。” 果果一屁股坐下,拿起自己的奶茶喝了一大口,“哇,好冰啊!”
格伦和贝贝对视了一眼,同时挤出了一丝笑容。“没什么,就随便聊聊,彼此之间熟悉熟悉。” 格伦说道。贝贝也点点头,将手心的葡萄干残渣悄悄抹在餐巾纸上。在果果无忧无虑的笑容面前,他们选择了沉默,把那些恐惧和绝望深深地埋在心底,继续扮演着正常的模样,就像那些在镜头前强颜欢笑的葡萄干,在残酷的现实中,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