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萝把陆昭拖进里屋时,他心口的黑纹已经爬到了喉结。三根银针钉在他锁骨处,针尾系着的红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
"再动一下,蛊虫就会咬穿你的气管。"桑萝一脚踹上门,竹帘哗啦作响。她扯下腕间残破的银镯,猛地按在陆昭心口。
"啊——!"陆昭的惨叫闷在喉咙里。银镯接触皮肤的瞬间冒出青烟,空气中顿时弥漫着血肉烧焦的味道。
桑萝充耳不闻,手指沿着他胸口的黑纹游走。当摸到第三根肋骨时,她突然僵住——那里有个极小的凸起,随着心跳微微搏动。
"果然..."她眯起眼,"这不是普通噬心蛊,是'银铃契'。"
陆昭的刀不知何时已经抵住她腰侧:"说人话。"
"意思是,"桑萝突然掐住他下巴,迫使他看向墙上悬挂的铜镜,"下蛊的人和你血脉相连。"镜中清晰映出他心口的黑纹——那些蛛网般的纹路末端,竟隐约组成一个铃铛形状。
刀尖刺破了桑萝的衣裳。陆昭的声音比刀还冷:"我母亲死于二十年前。"
"所以更有趣了。"桑萝松开他,从药柜取出一只陶罐,"银铃契必须用至亲活体的心头血喂养。"她掀开罐盖,里面浮着三只通体透明的水蛭,"最后一个能施展这种蛊术的银铃氏,是我父亲。"
水蛭落入酒碗的刹那,陆昭腰间的香囊突然无风自动。桑萝眼疾手快一把扯下,残缺的苗绣帕子飘落在地,露出背面暗褐色的血字——【蛊死契生】。
"这是..."桑萝的指尖刚触到帕子,整座竹楼突然剧烈震颤。药柜上的瓶罐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其中一只青瓷瓶裂开,爬出数十只血红的蚂蚁。
"血蚁示警..."桑萝脸色骤变,抓起银针就往窗口扑去。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擦着她耳畔钉入墙中,箭尾绑着的符纸无火自燃。
陆昭的刀已经出鞘:"多少人?"
"不是人。"桑萝一脚踢翻药柜,露出后面漆黑的暗道,"是'尸儡',乌岩养的看门狗。"她刚拽住陆昭手腕,地板突然炸裂,两只青灰色的手破木而出,死死抓住她的脚踝。
陆昭的刀光闪过,那两只手齐腕而断,却仍紧抓着不放。断腕处没有流血,只有密密麻麻的白色虫卵。
"进暗道!"桑萝甩出三枚银针,针尖刺入地面后爆开一团绿雾。趁着尸儡停滞的瞬间,她拽着陆昭滚入暗道。头顶传来木板碎裂的巨响,隐约夹杂着野兽般的嘶吼。
暗道仅容一人匍匐前行。桑萝腕间的残镯发出微弱的蓝光,照亮了潮湿的墙壁。陆昭跟在她身后,呼吸越来越重。
"噬心蛊发作了?"桑萝头也不回地问。
"不。"陆昭的声音有些异样,"这暗道...是不是在往下?"
桑萝突然停住。她伸手摸了摸墙壁,指尖沾上一层滑腻的苔藓:"我们不在竹楼下了。"蓝光映照下,那些苔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青灰色变成血红。
陆昭的刀突然横在她颈前:"解释。"
"是'血苔',只长在蛊冢附近。"桑萝拍开他的刀,"有人改了暗道走向。"她解下残镯放在地上,银器立刻向右侧滚动,"这边。"
爬行约莫半刻钟后,前方出现微光。桑萝刚探出头,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住——这是个天然溶洞,洞顶垂挂着上百个蚕茧般的物体,每个茧里都裹着一具尸体。最中央的石台上,乌岩正慢条斯理地沏茶。
"来得比我预计的晚。"乌岩头也不抬,茶汤注入杯中时,水面浮现出诡异的蛇形纹路,"不过正好,茶刚醒到第三泡。"
桑萝的银针已经扣在指间:"你把暗道改到了祭坛?"
"是你师父的杰作。"乌岩轻笑,袖中滑出一截银链,末端系着半枚发黑的指骨,"阿蚺临死前,在这山里留了不少后手。"
陆昭的刀突然指向石台后方:"那是..."
桑萝顺着刀尖看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石台后的水潭里,浸泡着数十具尸体,每具尸体的左手小指都被齐根切断。最靠近岸边的那具,穿着和陆昭一样的玄色劲装。
"赵铭..."陆昭的刀尖微微颤抖,"三个月前失踪的捕快。"
乌岩啜了口茶:"他的噬心蛊养得不错,可惜缺了药引。"茶杯放下的瞬间,潭水突然沸腾,所有尸体齐刷刷睁开眼睛——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蠕动的蛊虫。
桑萝一把按住陆昭持刀的手:"别动!是幻蛊!"她飞快地摸出两片蛇胆含片,一片塞进陆昭嘴里,一片自己咬住。腥苦的汁液流入喉咙,眼前的景象顿时扭曲——哪有什么水潭尸体,分明只是个普通的石室,中央摆着茶案。
乌岩的身影如烟散去,只剩茶杯还冒着热气。杯底沉着一条通体透明的小虫,正痛苦地扭动着。
"是'蜃蛊'。"桑萝踢翻茶案,"他本人根本不在这里。"
陆昭吐掉含片,嘴角渗出血丝:"这些把戏到底..."
"不是把戏。"桑萝捡起地上的银链,指骨上刻着细小的符文,"他在找东西。"她突然拽过陆昭的手,将他掌心按在指骨上,"念你香囊上那四个字。"
陆昭皱眉:"蛊死契生?"
指骨应声裂开,露出里面卷成小筒的羊皮纸。桑萝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纸上画着一幅地图,标注处正是骨铃墟最深处的血蛊枯冢。
"阿蚺师父的笔迹..."她指尖轻颤,"这是她生前最后去的地方。"
陆昭夺过羊皮纸:"枯冢里有什么?"
"银铃氏的秘密。"桑萝突然将图纸按在他心口,"也是解你噬心蛊的唯一希望。"
洞顶突然传来岩石崩裂的声响。桑萝抬头一看,那些悬挂的"蚕茧"正在剧烈摇晃,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
"走!"她拽着陆昭冲向另一条窄道。身后传来茧壳破裂的声音,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婴儿啼哭——只是那哭声里,夹杂着清晰的啃咬声。
暗道一路向上,最终通到一片竹林。桑萝刚钻出来,就听见远处竹楼方向传来爆炸声,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空。
"调虎离山..."她咬牙扯下残余的银镯,用力抛向空中。镯子炸成一团银粉,随风飘向西北方,"乌岩在找这个。"
陆昭按住心口,那里的黑纹已经蔓延到颈侧:"你还没解释,为什么我中的蛊和你父亲有关。"
桑萝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展开是九根长短不一的银针:"银铃契必须用血脉至亲的本命蛊为引。我父亲死于十年前的大火,尸体烧得只剩..."她顿了顿,"左手小指骨。"
陆昭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香囊——却在暗道里遗失了。
"看来你也想到了。"桑萝的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你香囊里那截指骨,是谁的?"
远处传来号角声,隐约可见火把组成的长龙正往山下移动。陆昭突然抓住桑萝的手腕:"先离开这里。"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桑萝低头一看,只见他手腕处的血管已经变成诡异的青黑色——噬心蛊正在加速侵蚀。
"最多十二个时辰。"她反手扣住陆昭脉搏,"蛊毒会攻心。"
夜风突然转急,竹叶沙沙作响。桑萝耳朵微动,猛地将陆昭扑倒在地。一支弩箭擦着他们头皮飞过,钉入身后的老竹。箭杆上缠着的符纸"呼"地燃起绿色火焰。
"尸儡追来了。"桑萝翻身而起,三根银针已经甩出。黑暗处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但更多的脚步声正在逼近。
陆昭的刀光在月色下划出弧形轨迹,三个青灰色身影应声而倒。那些"人"倒地后立刻干瘪下去,变成一张张完整的人皮。
"往高处走!"桑萝拽着他往山上跑,"尸儡怕月光!"
山路越来越陡,身后的追兵却始终甩不掉。陆昭的呼吸渐渐粗重,有两次差点被树根绊倒。桑萝摸出最后两粒蛇胆含片,自己留一粒,另一粒塞进他嘴里。
"咽下去!能暂时压制蛊毒!"
含片入喉,陆昭突然僵住。他死死盯着桑萝的脖子——那里有道细小的伤口,正渗出蓝莹莹的血。
"你...也是蛊?"
桑萝抹了把血,冷笑:"这才是乌岩追捕我的真正原因。"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个铃铛形状的烙印,"银铃氏最后的活蛊容器。"
山顶豁然开朗。两人站在悬崖边,身后是数十个包围上来的尸儡。月光下,那些青灰色的皮肤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陆昭的刀横在胸前:"有什么后手,现在该用了。"
桑萝没说话。她取下头上的骨簪,在自己掌心狠狠一划。蓝血涌出的瞬间,所有尸儡同时后退。
"以血为引..."她将血滴在陆昭的刀锋上,"以刃为媒。"
刀身突然嗡鸣起来,那些蓝血沿着纹路游走,最终在刀尖凝聚成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形状。
"记住,"桑萝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噬心蛊最怕..."
她的话被破空声打断。一支黑箭从极远处射来,精准地穿透她的肩膀。陆昭的刀光暴涨,蓝血蝴蝶离刃飞出,所过之处尸儡纷纷爆裂。
但更多的黑箭如雨落下。陆昭抱起桑萝滚到一块巨石后,她的血已经由蓝转红,脸色白得吓人。
"乌岩的...灭魂箭..."她艰难地摸向腰间布袋,"拿...拿出来..."
布袋里是个小巧的银铃。陆昭刚触到铃身,就听见山脚下传来排山倒海的呼啸——仿佛千万只虫豸同时振翅。
桑萝染血的手指按在铃上:"阿蚺师父...借道..."
银铃无风自响。悬崖下的云雾突然翻涌起来,形成一条通往对面山峰的雾桥。陆昭抱起桑萝冲向雾桥的瞬间,最后一支黑箭射穿了她的银铃。
铃碎,雾散。
两人跌在对面的山崖上,身后的雾桥轰然崩塌。悬崖那边,隐约可见黑袍翻飞的乌岩站在最高处,手中茶杯里的蛊虫正疯狂扭动。
桑萝吐出一口鲜血:"他...故意放我们走..."
陆昭撕下衣袖给她包扎:"为什么?"
"因为..."桑萝的视线开始模糊,"只有我能打开...血蛊枯冢..."
在她陷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陆昭从怀中掏出的东西——那半块染血的苗绣帕子,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身上。帕角绣着的银铃花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