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们已经走出了那片树林,前面又是一段开阔地,步行道旁也放了一张木桌和两条长凳。
张俊山便把轮椅推下了步行道,推到那张木桌子边。绮姿先跳下轮椅,等张俊山在桌子对面坐下,也坐了下来。
“张老师,你接着说呀,后来又怎么样了?”绮姿的屁股刚一着凳,就迫不及待地又追问了起来。
看着面前这个姑娘那火急火燎的样子,张俊山心里直想笑,可是一想起自己与她妈妈过去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经历,他又感到悲伤不已。
“后来我每天晚上都跑到她家的住宅楼附近,站在大树下等着她出现在她闺房的窗户前。那段时间是我最痛苦、最难熬的日子了。当时,我的那个老乡刚刚被女朋友给甩了,正在失恋之中。而我当时喜欢的女孩儿,却也无法相见,其实跟失恋是一样的,我跟我的老乡可以说是同病相怜。
那时刚好又赶上了中秋节,那天我俩在宿舍里借酒浇愁,后来出来跑到校门口的商店去买烟。回来的路上正碰上几个湖北的籍学生,因为迎面走来互相撞了一下,于是就打了起来。我们俩没几下就把他们三个给打跑了。
可是没有想到,那三个人挨了打,吃了亏,于是跑回去叫人,最后来了一大帮人,找到了我俩喝酒的宿舍,于是又打了起来。开始我俩没有防备,吃了点儿亏,后来我俩发狠,把那十几个人都打跑了。”
“哇!你们俩可真厉害呀!”绮姿似乎是被感动了,竟激动不已。“那后来呢?”她紧接着又问道。
“后来—— 后来我就去英国留学去了,再后来就来到现在这个学校了。”张俊山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因为打架伤人而进了看守所的事,毕竟她问的是在大学干仗的事儿。
“啊——原来你们是因为失恋,才跟人打架的呀。”绮姿似乎明白了他打架的原因。
“那时候年轻气盛,遇到一点儿不顺心的事儿就会忍不住要发作。现在想想都觉得很可笑。”张俊山苦笑了一下,感慨道。
“那么——后来,你再也没有见到过她吗?”绮姿似乎被他的这个故事深深地吸引了,一定要知道个结果。
听到这个问题,张俊山神色暗淡。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回道:“没有。”
“你可以去找她呀?你没有去找她吗?”绮姿似乎比张俊山还着急,她不停地追问着。
张俊山目光下垂,盯着桌面,半晌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她实情,这个问题在他见到绮姿来家里面试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时常出现了,一直到现在,他都在犹豫不决。
考虑再三,他还是决定不说出来的好,他怕一旦这一层关系被捅破了,他可能会失去再见到绮姿的机会了。
“其实,我去英国留学,主要就是想拿个博士学位回来。因为她妈妈说过,我要是有博士学位,与他们家就算是‘门当户对’了。
所以我在英国,是拼了命地想尽快学完回国,而拿到学位后也是一天都不想多呆。
回国后,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
“你见到她了吗?她也一直在等你吧?”还没等他说完,绮姿的提问便接踵而至。
张俊山没有立刻回答。他神色凝重,似乎是在沉思。
过了半晌,他才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绮姿那满是期待的目光,缓缓地回答道:“没有……”
“她不在家吗?她是不是已经结婚了?”绮姿问问题的速度,总是比张俊山脑子思考的速度快。
“她…… 她已经不在了……”张俊山最终还是艰难地说出了他最不想说的一句话。
“什么? 不在了?”绮姿好像还没明白他说的意思,亦或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俊山轻轻点了一下头,又补了一句:“嗯,她……她已经去世了。”
一听这话,绮姿“呼”地一下坐直了身子,两只原本撑在桌子上的手臂,被一下子抽了回来。
她两只手合拢着捂在嘴上,嘴张着,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此时瞪得更大了。
可能是这个结果,太出乎她的意料了,让她吃惊的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这种情节,应该只有在小说中才会有的吧?”她的脑海里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绮姿震惊之余,终于回过神来了。“她……她还很年轻吧?”
张俊山叹了一口气,道:“她是因病去世的。她去世时,才…… 二十多岁。”
“那么年轻啊!”绮姿忍不住叫道。她低眉垂目,接着也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咳,我听我姥姥说,我妈妈去世时也才二十六岁,她说是心脏病去世的。”
“哦,记得你以前说过,你三岁时母亲就不在了。”张俊山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回道。“你很想妈妈吧?”
绮姿微微抬起眼来,看着张俊山道:“我那时还太小,不记得妈妈的样子了。不过我姥姥说,我长得跟妈妈很像,我看过她以前的照片,我们长得确实很像。”
“那你妈妈也是非常漂亮的了?”张俊山夸赞道。
“我觉得我妈妈长得比我好看,她看起来温柔多了,不像我有时会很凶的。”绮姿回道。“你很想你的女朋友吧?”
“非常想,每天都在想她!”张俊山回答得毫不犹豫。“我一直很后悔,年轻时无意间伤害了她。”
“啊——我知道了,你因为一直想念她,所以到现在都是一个人生活,是吧?”绮姿好像恍然大悟的样子问道。
张俊山听罢笑了笑,道:“你说的没错,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自己的。”
“我说的嘛。我刚到你家时,就觉得奇怪,这么年轻的教授,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背后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还真让我猜对了。”绮姿得意地说道。
“一个人生活有什么奇怪的?有人一生只有一段感情,有人有多段感情,这没什么奇怪的吧?”张俊山反问道。
绮姿一听笑道:“从一而终,那是古代的事了,而且那些都是指女子;现在哪还有这样的事了?这个人不行,你就换下一个嘛。不瞒你说吧,我的同学中,差不多每个女生都谈过好几个了。”
“噢——看来我已经落伍了,已经跟不上现在的形势了。”张俊山笑着调侃自己道。
他们从公园散完步回来后,张俊山觉得既然绮姿已经知道他的腿伤已经好了,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装下去了。他现在走路,也不用再装成有腿伤的样子了,而是像正常人那样走路了。
张俊山把车停好后,并没有从后备箱里把轮椅取出来,他是准备遇到唐博明时,把轮椅还给他。
当他与绮姿走到住宅楼的楼道口时,又碰上了赵教授正从楼上下来。
赵教授一见张俊山行走的样子跟其他人都一样了,没有了以前那种缓慢而且略有一点儿一瘸一拐的样子了,于是连忙问道:“小张啊,你的腿好了? 现在出门都不用带轮椅了?”
“基本算痊愈了吧。”张俊山回答道。“大夫说现在还不能做剧烈的运动,否则会把刚长好的肌肉又拉伤了的。”
“痊愈了好哇,痊愈了你就不用再坐轮椅了吧?”赵教授又问道。
“不用了,现在不再需要轮椅了。”张俊山回答道。
“那不是挺好的嘛。”赵教授看了一眼绮姿,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张了一下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张俊山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既然你的腿伤已经好了,也就不用再雇佣保姆了吧”,或者类似的这些话而已。
站在张俊山身旁的绮姿,自然也明白赵教授想说什么,大家似乎都心照不宣。
次日星期天,绮姿照常来到他家打扫卫生。
两个人还是像以前那样,一边打扫,一边聊天,只是大家都有点儿舍不得的样子,感觉好像今天之后,再也见不到对方了似的。
张俊山一再叮嘱绮姿,无论以后遇到什么困难,随时都可以来到这里求助,让她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一样。
绮姿也说,如果以后张老师还需要雇人做家务,她都愿意回来继续帮他做的。
上午的工作做完后,张俊山带着绮姿去了一家高档餐厅吃午饭。
吃完午饭,便给了她双倍的工钱,然后直接把她送回了宿舍。
到了宿舍门口,张俊山下了车,走到副驾一边,从外面把车门打开了,让绮姿下车。
张俊山看着她从车里走出来,朝着门口走去,心里十分的难受。
他在她身后向她挥了挥手,正要转身回到驾驶座一边,没想到绮姿却突然转身跑了回来。他以为她忘记了什么东西在车里了,却没想到绮姿走到他眼前,猛地一下扑了上来,把他吓了一大跳。
绮姿上来紧紧地拥抱了他一下,这才松开手,恋恋不舍地走进了宿舍,留下张俊山一个人站在那里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