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像一锅尸油,黏稠地裹着骨铃墟的每一寸土地。桑萝的赤足陷在泥泞中,脚踝上的银铃却诡异地静止不动。这本该发出声响的铃铛,三年来第一次沉默得像个死物。
"阿蚺师父......"她下意识抚上右腕的银镯,冰凉的蛇形纹路硌着指腹。夜风穿过悬挂在枯树上的尸骸,那些风干的皮囊相互碰撞,发出空洞的"咔嗒"声。
突然,银镯炸开一道裂纹。
桑萝猛地缩手,一滴血珠从裂口处渗出,坠落在腐叶上竟化作数十只细如发丝的黑虫,疯狂钻入泥土。她瞳孔骤缩,银刀已从袖中滑入掌心。
"出来。"
雾气深处传来窸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蜕皮。桑萝的银刀划开浓雾,刀尖精准地抵住了一具正在蠕动的尸体——如果那还能称作尸体的话。人皮完整地包裹着躯干,但胸腔凹陷处正有规律地起伏,仿佛里面藏着活物。
"活尸蜕......"她喉咙发紧。这是《蛊经》上记载的禁术,用活人养蛊,待蛊虫食尽内脏后,人皮会成为最好的蛊巢。
银刀正要挑开尸体的咽喉,远处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桑萝的银镯剧烈震颤起来,这次连带着她全身的骨头都在共鸣。她太熟悉这种预警了——有活人正在靠近禁地。
"晦气。"她啐了一口,左手已摸出三根淬了蛇毒的银针。可就在转身的刹那,尸体的眼皮突然掀开,露出两团涌动的虫群。
"砰!"
箭矢擦着桑萝的脸颊钉入树干,箭尾的翎羽还在颤动。十个举着火把的衙役从雾中冲出,为首的男人玄衣劲装,腰间悬着的不是官牌,而是一枚染血的苗绣香囊。
"官府办案,闲杂退避。"男人的刀已出鞘三寸,寒光映出他眉骨上那道狰狞的旧伤,"那具尸体,我要带走。"
桑萝的银刀纹丝不动地抵在尸蜕咽喉:"滚出骨铃墟。"
火把的光照在男人脸上,勾勒出硬朗的轮廓。他忽然眯起眼:"你是蛊医?"不等回答,刀光已至,"正好,我的囚犯死得蹊跷,需要个懂行的验尸。"
银刀与官刀相撞,迸出一串火花。桑萝借力后跃,袖中银针疾射而出。男人旋身避让时,她看清了他刀柄上刻着的名字——陆昭。
"陆捕头!小心地上!"年轻的衙役突然惨叫。只见最先靠近尸体的两人突然跪倒在地,双手疯狂抓挠喉咙,指甲带出大块血肉。他们的皮肤像沸水般鼓起水泡,转眼间爆裂开来,无数血蛾从七窍中蜂拥而出。
"血蛊......"桑萝疾退三步,银镯烫得几乎要熔进皮肉。她看见陆昭的刀斩落几只血蛾,但更多的飞虫已经扑向其他衙役。有人试图用火把驱赶,结果火油溅到同伴身上,瞬间燃起幽绿的火焰。
惨叫声中,陆昭突然冲向桑萝。他的刀锋抵住她咽喉时,一滴蛾血正巧溅在他手背,皮肤立刻腐蚀出白骨。
"解药。"他声音冷静得可怕,仿佛正在流血的不是自己的手。
桑萝盯着他腰间晃动的香囊,突然笑了:"苗绣'锁魂结'?有意思。"她猛地抬手,银镯与刀锋相撞,发出清越的嗡鸣,"你们闯了死地,一个都活不成。"
陆昭的刀又逼近一分,血顺着桑萝的脖颈流下。就在这时,他身后的尸体突然直立起来,人皮像脱衣服般从中间裂开,密密麻麻的蛊虫如潮水般涌出。仅剩的三个衙役转身就逃,却被地底突然钻出的骨手抓住脚踝。
"现在,"桑萝的银针不知何时已抵在陆昭心口,"想活命就听我的。第一,把刀放下。第二——"
她的话被一声清脆的"咔嗒"打断。陆昭腰间的香囊绳结突然断裂,露出半块泛黄的帕子。桑萝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帕角绣着的银铃花纹,与她腕间的镯子一模一样。
尸潮已扑到三尺之内。桑萝咒骂一声,银针突然转向,刺入陆昭手腕:"噬心蛊?你他娘到底是谁?"
陆昭因剧痛单膝跪地,却仍死死攥着那半块帕子。蛊虫形成的黑潮在他们周围形成一个诡异的圆圈,仿佛畏惧着什么不敢靠近。
"三十七具尸体。"他咬牙挤出这句话,"从澜沧江到骨铃墟,每隔十里就有一具被剥皮的囚犯。"
桑萝的银针突然剧烈震颤。她猛地扯开陆昭的衣领,只见他心口处盘踞着蛛网般的黑纹——正是《蛊经》记载的噬心蛊成熟期的症状。
"三天。"她冷笑,"最多三天,你的心脏就会被啃出第一个洞。"说着突然掐住他下巴,将一粒腥红的药丸塞进去,"咽下去,否则我现在就让你见识什么叫真正的蛊毒。"
陆昭喉结滚动,随即剧烈咳嗽起来。桑萝已经转身面向尸潮,从怀中掏出一个陶罐。当她掀开盖子时,陆昭看见罐底沉着九只干瘪的蛊虫尸体。
"阿蚺师父,得罪了。"她咬破手指,将血滴在虫尸上。银镯应声碎裂,一缕青烟飘出,在空中凝成模糊的人形。
尸潮突然停滞,继而疯狂后退。那人影抬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所有蛊虫瞬间爆裂,化作腥臭的血雾。当雾气散尽时,桑萝脚边只剩下一地虫尸,和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三丈外的黑袍人。
"乌岩大人!"幸存的衙役连滚带爬地奔向黑袍人,"这妖女害死了——"
他的话还远停在了喉咙里。乌岩只是轻轻抬手,那衙役的头颅就滚落在地。月光照出他黑袍下若隐若现的银线刺绣——那是百年前大祭司独有的纹样。
"好徒儿。"乌岩的声音像蛇信舔过耳膜,"三年不见,你的'镇魂引'倒是精进了。"
桑萝的银刀直指乌岩眉心:"当年没烧干净你的魂魄,是我的错。"
陆昭的刀突然横在两人之间。他脸色惨白,嘴角还挂着血丝,眼神却锐利如初:"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退避。"这话竟是对着乌岩说的。
乌岩笑了。他伸手想拍陆昭的肩膀,却在碰到那半块帕子时猛地缩回,袖口竟冒出青烟。"有意思。"他转向桑萝,黑袍无风自动,"既然捕快大人要尸体,给他便是。反正......"他的目光落在陆昭心口,"祭品总是越多越好。"
当乌岩的身影消失在雾中后,陆昭突然喷出一口黑血。桑萝蹲下身,粗暴地扯开他前襟,只见心口的黑纹已经蔓延到锁骨。
"蠢货。"她取出三根银针,"刚才那根本不是解药,是催蛊的引子。"
陆昭抓住她手腕:"为什么?"
"因为我要看蛊纹走势。"桑萝的针尖抵住他心口,"噬心蛊是银铃氏独门秘术,最后一个会用的,是我那死在火海里的爹。"
月光突然穿透浓雾,照在那具干瘪的尸蜕上。陆昭这才看清,尸体的左手小指缺了一截——和他香囊里那截指骨一模一样。
"认识?"桑萝顺着他的目光冷笑,"恭喜,你找到同僚了。这是上个月失踪的赵捕快,专程来查少女失踪案的。"她突然压低声音,"顺便告诉你,乌岩每杀一个人,就会取走一节指骨。"
陆昭的刀"铮"地出鞘半寸:"你早知道?"
"我知道的远不止这些。"桑萝的银针突然刺入他心口,"比如你中的噬心蛊,需要至亲之血为引。"她贴近他耳畔,"陆捕快,你娘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