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穿透单薄的衣物,疯狂地刺入陆野的骨髓深处。他紧紧抿着干裂起皮的嘴唇,将牙关咬得死死的,不让一丝因为寒冷而引发的颤抖泄露出去。肺部吸入的空气冰冷刺鼻,带着地窖特有的、混合了潮湿泥土、腐烂植物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陈年腥臊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冰碴子。
黑暗,是这里永恒的主题。粘稠得如同墨汁,伸手不见五指,将他和弟弟陆骁完全吞噬。
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怀里仅有的几样东西。
首先触到的是冰冷坚硬的触感,一把老旧的猎刀。刀柄常年被他握着打磨,已经变得异常光滑,带着一种近乎皮肤延伸般的熟悉感。这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也是他如今唯一的武器。刀刃或许不够锋利了,但足够给任何敢于靠近的敌人留下深刻的教训。
然后是一小包用油纸紧紧裹着的干粮。硬得像石头,是养母用家里最后一点玉米面掺着野菜烙的。他甚至能想象出养母在昏暗的油灯下,一边咳嗽着,一边费力揉搓面团的模样……想到养母惨死的样子,陆野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剧痛让他几乎窒息。他强迫自己移开思绪,掂量了一下,这点干粮,掰开来,也就够他和陆骁两人在这绝境中,勉强塞个牙缝,续上一口随时可能断掉的气。
胃部如同被掏空了一般,剧烈地抽搐着,发出无声却痛苦的抗议。饥饿感像是一头潜伏的野兽,不断用爪子撕挠着他的五脏六腑,带来一阵阵眩晕和虚弱。
前路是什么?
一片漆黑。比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更加深沉,更加绝望。家没了,养母死了,唯一的亲人弟弟吓得几乎失魂,而仇人……宏图拆迁公司那帮畜生,还在外面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般搜寻着他们。
他微微侧过头,凭借着在山林里磨练出的夜视能力,勉强能看到身边蜷缩成一团的巨大阴影——那是他的弟弟,陆骁。
陆骁还在无声地发抖,幅度比之前更大。恐惧像一层厚厚的冰壳,将这个往日里能徒手掀翻野猪的天生神力少年彻底冻僵了。他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像一只受伤的幼兽,拒绝感知这个充满恶意和冰冷的世界。陆野能听到他压抑在喉咙深处,如同小兽哀鸣般的呜咽,以及那根本无法控制的牙齿撞击声,“咯咯咯”,在这死寂的地窖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碎。
陆野伸出手,想拍拍弟弟的后背,给予一点安慰,哪怕只是徒劳。
就在这时——
“嘎吱……嘎吱……”
极其轻微,但绝对不同于风声的异响,突兀地从地窖外上方传来。那是脚踩在厚厚积雪上独有的声音!
陆野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的肌肉猛地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弓。他屏住呼吸,将耳朵贴近冰冷潮湿的土壁,努力捕捉着外界的每一丝动静。
“妈的!这鬼地方真他娘的冷!冻死老子了!”一个粗哑的男声骂骂咧咧地响起,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都给老子仔细点搜!那两个小崽子肯定跑不远!腿脚再快,还能快过车轮子?这大雪封山的,他们能钻到哪儿去?”另一个声音更加凶狠,似乎是个小头目。
“对对对,王哥说的是!这附近猎户废弃的地窖、窝棚都不少,犄角旮旯都别放过!”
“老大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那个叫陆野的小子,敢跟我们宏图作对,弄死他算是便宜他了!”
几道刺眼的手电光柱,如同鬼魅的触手,毫无规律地在地窖入口附近的雪地上疯狂扫荡。光线透过陆野之前堵上的木板和雪块的缝隙,在地窖坑洼不平的土墙上投下不断晃动、扭曲的光斑,如同地狱的投影。
追兵!
他们竟然这么快就分头搜到这里来了!
陆骁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吸气声,随即死死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抖得更厉害了。
陆野的心脏也骤然收紧,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被堵住了?
刚逃出火海,就要葬身在这冰冷的地窖里?
死路一条?
不!
绝境之下,巨大的恐惧反而像一盆冰水,浇灭了陆野心中残余的慌乱。他的头脑从未如此刻般清醒、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智。他像一头潜伏在暗夜中最有耐心的孤狼,竖起了耳朵,贪婪地捕捉、分析着外面的一切信息。
脚步声……三个,不,至少四个人。距离很近,就在地窖入口附近徘徊。
叫骂声……暴露了他们的焦躁和目的。
风声……呼啸的北风,或许能掩盖一些细微的动静。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快速扫过地窖内部这片狭小的空间,以及入口缝隙能看到的那一小片被手电光照亮的雪地。
冰冷的土墙,腐朽剥落,提供不了任何掩护。头顶几根勉强支撑着洞顶的原木,看起来摇摇欲坠。地面是潮湿的泥土,混合着一些腐烂的草根和不知名的垃圾。
然后……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入口附近,刚才一道手电光柱快速扫过时,似乎有微弱的金属反光一闪而逝!
那是什么?
陆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死死盯住那个方向,等待着下一次光线的降临。
机会来了!又一道手斤光横扫而过,比刚才更亮,更近!
借着那短暂的、如同白昼般的光亮,陆野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个捕兽夹!
一个锈迹斑斑,但体型巨大,带着两排交错狰狞钢齿的重型铁夹!看那尺寸和结构,绝对是经验丰富的老猎人用来对付黑熊、野猪这种大型猛兽的家伙!
它就半掩在离地窖入口不到两步远的雪堆里,靠近土壁的一侧。刚才他们兄弟俩慌不择路地钻进来时,天色昏暗,又急着堵门,加上上面覆盖着一层新雪和一些枯枝败叶,竟然谁都没有发现!
这东西……是谁留下的?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些疑问只在陆野脑中闪过一瞬,便被一个更加疯狂、也更加炽热的念头所取代!
陷阱!
一个现成的,致命的陷阱!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嘿!这儿好像有个坑!”一个声音兴奋地叫道。
“手电照过来!看看是不是地窖口!”那个被称为“王哥”的声音命令道。
更亮的光柱直直地射向陆野他们藏身的入口方向!光线从缝隙中穿透进来,在地窖里投下更加清晰的光影。
陆骁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身体蜷缩得更紧,几乎要缩进地里去。
陆野的心脏狂跳,血液在血管里奔涌沸腾,带来一阵阵眩晕。但他握着猎刀的手,却稳如磐石。他的眼神在黑暗中,亮得如同两簇幽幽燃烧的鬼火,死死地盯着那道越来越近的光柱,以及光柱必定会经过的……那个锈迹斑斑的捕兽夹!
他几乎能想象到,当那些人扒开洞口的遮掩物,第一个探头进来,或者一脚踩进来时……那两排冰冷、锋利、带着铁锈的钢牙,狠狠合拢,咬断骨头的声音!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瞬间在他脑海中成型。
时间,已经不允许他有丝毫犹豫。
他必须赌!用自己的命,用弟弟的命,赌这唯一的一线生机!
他猛地转头,凑到陆骁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急促而冰冷的声音命令道:“阿骁,听着!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听到多大的动静,都别出声,别动!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像块石头一样!能做到吗?”
陆骁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他看着哥哥近在咫尺、在黑暗中异常明亮的眼睛,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巨大的恐惧仍然笼罩着他,但他对哥哥的信任,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好!”陆野不再多言,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因为缺氧和紧张而有些发飘的身体重新稳定下来。
他松开弟弟,像一只狸猫般,无声无息地、极其缓慢地匍匐着移动到地窖入口的另一侧,紧贴着冰冷的土墙,将自己完全隐没在最深的阴影里。猎刀被他反握在手中,冰冷的刀柄紧贴着他的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他的位置,正好在那捕兽夹的斜后方。
外面的声音更近了。
“妈的,好像真是个地窖!扒开看看!”
“小心点!别有蛇!”
“这鬼天气,蛇早冻死了!快点!冻死我了!”
扒拉木板和积雪的声音响起,哗啦啦,越来越响。
洞口的缝隙被一点点扩大,更多的光线和寒风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陆野屏住了呼吸,心脏仿佛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但他握刀的手,纹丝不动。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即将暴露在敌人视线下的入口,以及那个静静潜伏在雪地里的钢铁獠牙上。
黑暗中,复仇的火焰在他胸中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自己也焚烧殆尽。
来吧。
让你们……感受一下这雪原的“待客之道”!
这冰冷、黑暗、充满腐朽气息的地窖,不是他们的坟墓。
这里,将是敌人血债的开端!是他陆野,浴血重生的起点!是复仇之路的,第一块染血的基石!
光线猛地涌入,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带着一丝不耐烦和警惕,正要往地窖里探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