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州的夏夜总是带着股潮湿的凉意，大壮蹲在井边清洗竹骨，指尖触到水面的瞬间，井水突然泛起血红色涟漪。
他猛地抬头，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眼窝深处跳动着暗红色火焰，那是三个月来从未出现过的异状。
“大壮？”江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慌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转头时已是一脸笑意：“青璃说今晚要做槐花糕，要不要去偷点蜜？”但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指甲已在掌心掐出了血珠，而那血珠落地后，竟化作了黑色的雾气。
子时三刻，幽冥骨幡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正在值夜的李明远冲进院子，看见骨幡的幡面剧烈震颤，上面的药奴虚影扭曲成可怕的形状。江灵从梦中惊醒，发现大壮正站在窗前，背对着她，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像是有无数触手在地上蔓延。
“大壮？”她伸手去碰他的肩膀，却被一股大力甩开。大壮的声音变得沙哑而陌生：“离我远点。”江灵这才惊觉，他裸露的皮肤上爬满了蛛网状的黑色纹路，那些纹路正顺着血管向心脏蔓延，所到之处，皮肤下透出幽幽的蓝光。
骨幡的尖啸突然停止，整个荒州陷入诡异的寂静。青璃抱着弟弟冲出屋子，看见大壮的瞳孔已经完全变成了暗红色，眼窝里的鬼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团跳动的幽冥血海。“他体内的古神碎片在躁动！”李明远握紧骨剑，“就像当年掌教失控时的样子！”
大壮突然发出低吼，双手按在墙上。江灵眼睁睁看着他指尖长出尖利的骨爪，青砖在爪下碎成齑粉。弟弟害怕地缩进青璃怀里，大壮的眼神扫过孩子的瞬间，瞳孔中闪过一丝挣扎，却很快被黑暗吞噬。他转身跃出院子，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时，江灵看见他背后浮出巨大的骸骨虚影，那是古神的轮廓。
“分头找！”李明远将符咒塞进江灵手中，“注意安全，现在的他——”话未说完，远处传来山体崩塌的巨响，伴随着无数冤魂的哀嚎。青璃的灵魂感知能力突然爆发，她看见整个荒州的地下，无数根黑色触须正在破土而出，触须顶端是一张张痛苦扭曲的脸。
“是往生教的‘魂缚之种’！”青璃脸色惨白，“当年他们埋在各地的诅咒，用古神之力激活了！”江灵的指尖触到口袋里的骨幡碎片，碎片正在发烫，映出大壮此刻的景象——他站在乱葬岗的骨幡前，双手插入幡面，无数黑色雾气正顺着他的手臂涌入骨幡。
“他想毁掉骨幡！”江灵拔腿就跑，李明远和青璃紧随其后。乱葬岗上，幽冥骨幡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幡面上的药奴虚影被黑色雾气笼罩，看不清面容。大壮的骨架正在裂开，新长的血肉从裂缝中渗出，化作黑色的液体滴在地上，每一滴都腐蚀出深可见骨的坑洞。
“大壮！清醒点！”江灵的呐喊被骨幡的轰鸣淹没。大壮缓缓转头，嘴角勾起一抹陌生的笑容，那笑容与往生教首领如出一辙。他抬起手，骨幡上的黑色雾气突然凝成锁链，将江灵三人捆在原地。李明远的骨剑砍在锁链上，却只溅起几点火星。
“你们以为真的能逃脱古神的宿命？”大壮的声音混着千万个怨魂的低语，“从王大壮捡起《幽冥录》的那天起，他就注定要成为我的容器。”江灵这才惊觉，大壮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度，只剩下冰冷的恶意。
青璃的弟弟突然挣脱姐姐的怀抱，跌跌撞撞地跑到大壮脚边。他举起手中的槐花，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喊：“大、大柱……花。”大壮的瞳孔剧烈收缩，黑色雾气在他掌心凝聚成利爪，却在即将触到孩子的瞬间顿住。江灵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清明，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挣扎。
“他还在里面！”江灵拼命挣扎，“大壮！还记得你刻在酒坛上的字吗？你说要带我去看桂花酿作坊！”大壮的利爪开始颤抖，黑色雾气中渗出点点金光。弟弟趁机将槐花塞进他掌心，那朵脆弱的花在黑暗中竟发出柔和的光，照亮了他掌心里的生命线。
骨幡突然发出一声悲鸣，黑色雾气如退潮般散去。大壮跪倒在地，浑身颤抖，额角布满冷汗。江灵终于挣脱锁链，冲过去抱住他。他的皮肤正在恢复正常，那些黑色纹路渐渐退去，露出底下新生的肌肤。
“对不起……”大壮的声音虚弱至极，“我听见有个声音在说，只要毁掉骨幡，就能结束一切痛苦。”李明远检查着骨幡，发现幡面中央出现了道裂痕，裂痕深处隐约可见古神的眼睛。青璃捡起大壮掌中的槐花，花已经枯萎，却依然握着几片花瓣。
“不是你的错。”江灵轻声说，“是古神在利用你的愧疚。”她抬头看向天际，发现血月再次升起，而在血月周围，漂浮着无数鎏金面具的虚影。李明远握紧骨剑，指节发白：“看来，我们毁掉的只是掌教的肉身，他的灵魂躲进了古神碎片里，现在……”
“现在，他要借大壮的身体重生。”青璃接过话头，将弟弟护在身后。大壮挣扎着站起来，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所以，我们要在他完全苏醒前，找到《幽冥平衡录》，彻底切断他与古神的联系。”
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声，荒州的重建营地方向燃起了火光。江灵摸出骨幡碎片，碎片上的纹路与大壮掌心的裂痕完美重合。她知道，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但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就有打破宿命的可能。
“走吧。”大壮牵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比平时低了些，却依然坚定，“天亮就出发，去天衍宗的藏经阁。这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操控我的人生。”
血月的光芒中，幽冥骨幡的裂痕里渗出点点金光，像是黑暗中种下的希望种子。江灵抬头看向大壮，发现他眼窝里重新亮起了鬼火，那火光虽然微弱，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那是属于他自己的光芒，不属于古神，不属于掌教，只属于那个曾经在幽冥崖底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少年。
而在更深的地下，掌教的面具残片正在吸收血月的力量，面具上的“丙戌”烙印与大壮掌心的裂痕遥遥呼应。某个沉睡的存在发出低沉的笑声，声音里充满了饥饿与渴望：“终于，等到了完美的容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