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李一凡原本做着一个自己站在草原上的梦，突然被这敲门声吵醒。
他揉揉惺忪的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不小心睡着了。自己下班地早回家就会吃一点东西，然后总会觉得乏力懈怠，经常倒在哪里就睡着了。但是今天不应该啊，今天还有事要做呢。他赶忙望向窗外，还好天还没暗，但他又无奈地发现外面下起了雨，还是那种淅淅沥沥、绵连不觉的雨。这也只能怪他自己吧，睡什么觉呢？赶紧找个伞出去吧。
至于那个敲门声，李一凡很清楚是谁。
“咚，咚，咚。”
李一凡拎着伞走到他母亲的身边，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放在她的腿上。用不算温柔也并不凶的声音对她说：“别敲啦。”她没有再继续敲，但是手却也很不安分地摆弄着腿上的一个洋娃娃。
洋娃娃掉到了地上，一凡又俯身帮她捡了起来。
“我今天买的青菜你炒一下，这次少放点油，还有西红柿，你用鸡蛋做个汤，昨天剩的那点菜你也热一下，饭不用煮了，就吃昨天的。我要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帮你。”一凡说这些时，他母亲很认真地在听，等他说完，便一边点头一边说：“你去吧，你快去吧。”
一凡忍不住，双手搭在母亲肩膀上靠了一下，他能在母亲的发丝间感受到一种强烈的亲切感。
这种感觉总能勾起一些童年时母亲的碎影，以前开朗话多还有几分精明的母亲，不过那件事对母亲的打击太大了，其实对他们一家的打击都很大，只是那时他妹妹还没记事，自己也很幼稚，不能明白那件事意味着什么。他都无法想象母亲当年是多么绝望。自那件事后，母亲就开始有些不正常了，而且越来越严重。
因此这一次，他一直瞒着母亲。
他真的不想让母亲再承受了，他多想像母亲当年一样，一个人撑下所有。然而他明白这是不可能的，母亲纵使精神上出了问题，但纸是包不住火的，母亲迟早要知道妹妹的不幸。
甚至，他有这样一个感觉，母亲有可能比他更早预感到了妹妹的死。
在妹妹失踪的那几天里，母亲经常会冷不丁地对他说一些怪话：
“你快把床铺带给你妹妹吧，她说住在一个黑乎乎的阁楼里，晚上了怪冷的。”
“小然到哪去玩了呀？她告诉我她去的地方只有来的车，没有回去可坐的车，什么司机这么坑我的乖娃娃，还是她又迷路了？你去找她呀。”
“你妹是不是被欺负了？她书包被人抢了要不回来，你去给她评评理啊！记住了，这次可别乱打人啊。”
“你妹妹打你电话你怎么不接啊？是学校功课太多了吗？”
“问你话呢，小然她是不是背着我养了条狗啊？”
“你妹一天到晚在外面瞎转悠是怎么回事，一天去了好几个地方，学校组织的吗？吃饭钱够不够啊？”
“小然的头发乱了，我给她梳梳头啊。”
......
“你妹妹后面的老太是谁......”
当他发现“团圆里”小区那一站的公交真的没有返程站的时候，顿时想起母亲的那些话来，他认为这只是巧合，却忍不住和警察说起，但又只敢说是他做梦梦到的——他不想母亲被牵连，因为虽然他把这个当做巧合，警察却很可能不这么想。
但现在，随着真相水落石出，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母亲的这些话了。真的是巧合吗？
不要多想吧。
他撑着伞，走在泥泞的人行道上，街上很嘈杂，越是商店多的地方人就越多，他时不时被侧面经过的人拱开。在雨中走了不少路，这才让他到了想找的那家店。
那是一家不怎么大的蛋糕店。李一凡走了进去，不一会便提着一个蛋糕出来。雨“哒哒”地打在雨伞上，他一路小心翼翼地将蛋糕护着，生怕被雨淋到或者被路人撞翻了。
走到家时，天色已经很暗了，但是家里并没有开灯，昏昏暗暗的，一凡进门时责备了一句：“怎么不开灯啊？”然后随手把灯一开，便提着蛋糕进了自己房间。
他将包装拆开，那是一个巧克力蛋糕，做得不算很精致，但没有什么擦蹭，看着还是挺漂亮的，一凡坐在他的桌子旁，一手托着腮帮子，对着蛋糕发呆。
很长一段时间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按理说他本应该有不少事要做，但今天他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他就一直在发呆，直到天完全地黑了。
“咚咚咚咚”
听到这声音，一凡才像刚从梦里刚醒来似的。他从椅子上起来，一边走到门口一边说道：“菜做好了吗？我这就来。”
打开房间门，他才发现家里的灯又被母亲关了。这使得他有些不耐烦，他走到厨房，想要埋怨母亲两句，却看见厨房里的母亲母亲直愣愣地背对着他，面对着窗户。
“妈？”
一凡将灯打开，他为母亲这个样子感到不安。仔细看时，母亲的手还在砧板上切着什么，切的幅度很小，而且频率很高。
话说，今天买的菜好像并没有哪个需要这样一直切一直切的吧？
“妈？”他再一次呼唤道。
平时，母亲也会时不时有些怪异的举动，但只要他这样呼唤她，她总会平静下来，然后“诶”一声回应他。
然而这一次，母亲的手始终没有停下来。他走到她身旁，这才看清她正在切的东西——
之前那个洋娃娃，已经被大卸八块了。
一凡看见碎步、棉花和线头四散在砧板和水池间，还有残缺的肢体、衣服......洋娃娃的头被母亲的手按在砧板上，一双大大的眼睛在母亲的指缝间露了出来，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这个场景显然让他回想起了前几天发生的事，他一把抓住了母亲持刀的手，将菜刀夺了下来，然后将她带离了厨房。
母亲坐到了床上，就是不肯放开娃娃的头，他也只好让母亲拿着那残缺不齐的小头。自己一人走回厨房，果然，今天买的菜根本就没动过，母亲所做的只有狼藉一片的厨台。
他只能躬下身，一点点把那可怜娃娃的“身体组织”收拾起来，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咚咚咚咚”
这一声敲门声仿佛是压垮骡子的最后一根稻草，李一凡真的爆发了，他把厨房门重重地一甩，大吼着：“别敲了！有完没完！”
而母亲则是坐在床头，一脸委屈地看着他。他看见母亲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所有的怒气和怨气都硬生生噎住了。他只能无奈地用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墙壁，动作就像他儿时对母亲撒气一样。
“别打呀，疼啊......”母亲央求一般地说道。
听到这话，他感到胸膛有一汪血顺着脖子涌到了眼眶里，变成泪溢了出来，他没有说什么，而是快步奔向了厨房。
时候不早了，他该做饭了。
但是一打开厨房的门，他的眼泪立刻凝固住了——厨房黑漆漆一片。
他刚刚失控跑出去时，真的有心思把灯关上吗？
他怔怔地把灯又打开，厨房又恢复了明亮。也许是我刚刚气糊涂了？说不定是我早已习惯性关灯，所以没记起来？他这样想。
“不管了！”他把今天买的那袋西红柿拎到厨台上来，打算先洗一下。
拆开袋子，一伸手，马上就摸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娃娃的头。
他缓缓将手张开，那个布做的小头顺势掉到了厨台上，在厨台上翻了一下，正好脸朝向了他。
他盯着那个洋娃娃的脸，她的眼睛眯成两个月牙，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伸出手，轻轻捏着娃娃的脸，他回想起一段对话——
“喜欢哪个？”
“这个吧。”
“这个眯眯眼有点丑吧？这个怎么样？”
“不嘛，这个可爱，晚上给她盖好被子就像睡着了一样。”
“行吧，还要哪个？”
“一个就好啦，嘻嘻，谢啦。”
......
接着，他又回想到，之前母亲的手指间，那一双无神的大眼睛。
他有买过那样的洋娃娃吗？
他立即转身，向厨房外走去。预料之中的，门外是一片漆黑。
这一次，他不再怀疑是自己顺手把灯关的了。
“妈！妈！”他叫着，跑到了母亲的房间，一把把门推开。
窗前，母亲坐在床边，背对着他。他把房间的灯打开，站在门口。
窗户上，有母亲清晰可见的倒影，消瘦，瞪大着眼睛，嘴巴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他径直走过去，问：“刚刚那个布娃娃呢？就是我刚刚给你玩的那个？”他一扒拉母亲的手，却发现什么也没有。他又蹲下身，看看是不是掉到地板上了。
这时，母亲说话了：“我的晓然是不是死了？”
他的身子仿佛被电击中了一般，他神色凝重地抬起头看着母亲：“谁跟你说的？”
母亲没有再说话，而是呆呆地用手指向窗户。
李一凡慢慢地站起身来，窗外很黑，在屋内明亮的灯光下他只能看见母亲的倒影、自己的倒影、家里的陈设还有......
身后房门那儿站着的一个人影......
他猛然转身向门那儿看去时，房间灯“刷”地一下黑了。
伸手不见五指。
他连忙拉着母亲一起蹲在了床边。他一手撑着地，大气不敢出一声，两眼死死地盯着门那儿。
是的，他在玻璃上看见了，一个很矮的人，直直地站立在母亲房间的门口，看着他们。
家里有别人！
一手紧紧抓着母亲的手，另一手微微抬离地面，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死盯着门口，倘若那个人靠近，他只能拼死一搏了。
远处幽幽传来人群车辆的嘈杂声，其间，并没有听见逼近的脚步。
渐渐地，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他模糊地看到，门口那儿一个人也没有。
他壮着胆，拉着母亲，弓着身走到了门口，立刻一手把灯的开关打开，一手把门“砰”地关上。
房间又重新明亮了。他背靠着门，瞪大眼睛环顾房间，除了他和母亲，再没有别人。
他惊魂未定，问母亲，刚刚你是不是也看到了一个人？
母亲却是很疑惑的样子：“人？没呀，没有人呀。”
虽然母亲精神有点问题，但母亲这话确实让他怀疑自己了。因为，虽然他很难承认，但刚刚那一刹那映在玻璃上的人影，不像别人，就像他的妹妹——晓然。
一凡怀疑是不是受的打击多了，自己精神也有点问题了，毕竟据说那毛病还有遗传性呢。好端端的家里进来个人，还是个小孩身材的走路无声的人，实在很难相信。
但这个灯没法解释啊！
他这么想时，灯又关上了，他赶忙又打开。这一次开关就在他旁边，不可能是别人关的了，他贴着开关仔细观察，原来，每次打开开关后，不知什么原理，开关总会慢慢地转回“关”的位置。
“好吧！这开关装了这么多年了，老化也正常......”他无奈地摸摸自己发烧的额头，“或许我是真疯了......”
接着看着母亲说：“是我看错了，呃，你再在床上坐一会，我做完饭就......”
“咚咚咚咚”
他看着母亲，母亲的手握着他的手。
“咚咚咚咚”
他缓缓回头，看向自己刚刚靠着的，那扇门。
“咚咚咚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