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十八…”
一叠一毛钱的钞票在年幼的我手上数着
“邹慧，你在干嘛？”
妈妈突然进来吓了我一跳
“这些哪来的?”
怕妈妈以为我偷了钱，赶忙接话
“平时攒的”
“攒这些干嘛，又花不出去”
她对这似乎不在意，只是进来看看我，好表现出一位母亲的爱意
看见她走出门后我将数完的钱重新整理一遍，难以想象，一周后的今天，这些钱会是我的灾难
周末天气很好，我家四面都是楼房，阳光照不进来显得人也沉闷，妈隔着条走廊喊我
“邹慧，你在干嘛!”
“嗯?”
我大声回应她，一般妈妈问我在干嘛，都不是真心的，只是享受在我听到这句话时会小跑到她身边，然后回答一句“没干嘛”
那时我不知道妈妈为何这样，如果不到她身边，我回答的任何一句她都听不见
只有走廊重复的“邹慧?”“邹慧!”……
声音将愈加逼近，门口会出现一张蜡黄斑雀瞪我的眼
那颗突兀的门牙会喷出“你耳朵聋了?”的唾沫
这次我也小跑到卧室，妈妈半躺在床上看电视，我本打算回一句“没干嘛”就离开这里
“你的毛毛钱有多少?”
妈冒出这么一句，我想不出她问我这个干什么，只好如实回答
“三十张”
“那就是三块钱，刚好买6包辣条”
她眼睛看着电视，声音慢悠悠的，我只当她随口一说，不是真的要我去买
“邹慧!”
回卧室不到三分钟，妈的声音又传过来，我只得小跑过去听候发令
“怎么还不去买?”
我眼睛跳了又跳，没想到她真的要我去买
在我的认知里，周围没有任何人拿着几毛钱买东西，甚至提出买辣条的母亲都没有，如果那时一毛真的值钱，我手上就不会有三十张
平时母亲不会让我买零食，零食意味金钱流逝，我买一根烤肠，她就能追着我骂七天，甚至在往后任何人面前都会提起这事来，只是让外人觉得我是个贪吃鬼
妈妈像是看穿我内心的动态，笑眯眯的
“你就拿着那钱去，小孩子买，老板不会怎么样”
我真的很愤怒，一股说不出的愤怒，也许那是我作为小孩的自尊，太小了，才不会用成人的方法掩盖心里的声音，我发出粗狂沙哑的小声
“我不去!”
说完后心里一阵忐忑，连我都觉得这声音实在难听，母亲没理我，这令我更加恐慌，身体僵直地立在那
良久，母亲都没有说话，我才敢拖着身子回去，刚出门口，一声大喝从后面传来
“回来!你不是爱吃零食吗？买几包回来尝尝鲜”
“不去!”
“为什么不去!”妈妈提高了调
“钱花不出去”
“一毛钱不是钱吗？怎么花不出去，你是小孩子，老板不会不收”
我不知道说什么，委屈涌上眼眶也只会重复一句
“不去!”
“赶紧给我去，想什么都将就着你?没门!”
妈妈右手撑着脑袋，脚露在床沿之外，向上一扬，我肚子就挨了一脚
妈总在经意间恐吓我，她厌恶我被惊吓后的表情，但又乐此不疲
我向后趔趄几步
“去不去?”
我仍然倔强地摇头，妈的身体蠕动下来，又给我一脚
“你想死是不是!”
“给老子去不去!”
这一脚把我踹得火热，再次喊着:“我不去!不去!”
妈腾地立地来，是为了更好地踹我
“你有脾气是吧!”
她不解气拖着我的头发到客厅，头触碰墙面时我在想，妈为啥总对我这样
客厅墙面接着根铁丝，平常用来晾衣服，特殊时期用来把孩子当日本人整
“别等我动手啊，快点挂上去”
铁丝下面是火炉，我踩着火炉边缘爬上去，双手伸进衣架里，这时候母亲会拿根蜡烛烫我的脚，我就不得不离开火炉，彻底变成“一件衣服”晃荡在铁丝之下
母亲将蜡烛放在火炉中间，稍微伸直脚，火苗就窜上脚皮
衣架由下而上，停滞在大腿及胸之间，妈不断抽打这里，直到衣架弯曲、变形，那种感觉很细，就像细线不断编织成布，实实在在包裹整个身躯
“我错了 我去……”嘴里混着黏液搅拌不清，妈终于停下了，不是因为我的求饶，而是心疼手中报废的衣架，她可能想到自己还有腿，便用腿代替衣架，身体晃荡得更加激烈，我又从衣服变成沙袋……
再次见到阳光，我已穿戴整齐兜里揣着三十张一毛钱去商店
店主是个胖子，意料之中，他接过我的钱并没说什么
他当然不会说什么，他只会将我抱上他的腿，那张满是汗渍的手透过衣服揉捏每一处淤青，直到我的全身也被汗水浸湿，然后我才得以落到地面来
店主会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起身走向货架深处，我就飞快拿走柜台的汽水，这是每次我应得的
饭桌上妈妈跟爸爸说我的事迹，以此获得认同
我低垂的手搅拌米饭，心里想着爸爸会说什么，他只是点头，什么也没说
我心里不知是失落还是高兴，在大人看不见的地方我拧开那瓶汽水，凉透的汽水流进喉咙就什么都忘了，也许一晚上，也许一周，也许很久……总之我都会忘掉，明天又是美好的
凌晨我醒了，身体那股暖流，弄得屁股黏糊糊的
内裤都是血，我蹲在厕所擦拭上面的污渍
“邹慧!上厕所要这么久？电不要钱吗？”
这一声吓得我心脏骤停，门口是妈妈在拍打房门，这个时候出去一定会被骂，我不敢动，脑袋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余光飘进一片红，下体掉落的血块形似豆腐残渣混在猪血里，又红又腥……然后，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夜，我没有等来美好的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