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光凝聚成线,穿透她的心间。
方涟青换上自己最喜欢的纱裙,安静地坐在梳妆台上,写着信件,然后放入信封里,标记上署名。
月夕影刚将晚餐做好,准备去卧室叫她,便见她走出卧室。
“没有不舒服了吧?”说着,月夕影还用温暖的手贴贴她的额头。
方涟青摇头,拿起碗筷:“没有了。”她不舍地盯着狼吞虎咽的方行,望向桌上的饭菜露出了笑,“影姐,今天做了这么多菜呀。”
“我很少下厨,所以味道不怎么样。你要是喜欢吃就多吃点,要是不够影姐再给你做。”她夹起土豆丝就往涟青碗里放,“你还在长个儿呢,多吃点,可不能缺营养呢。”
“嗯。”方涟青点头,夹着吃了一口,然后笑着放下了碗筷,“影姐,有的土豆丝没熟。哈哈哈!”
月夕影尴尬一笑,夹起一根切得极为粗糙的土豆丝尝了尝:“好像是的。”
方行也跟着他们笑,也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氛围其乐融融。
*
方涟青突然抬眸,目光如水:“影姐,我之后会离开一段时间。”
“为什么要离开?要去哪里呢?要去多久?”
“没什么的,只是有些事必须去做。”方涟青坚定地说,黑色的眼睛里闪动着光,“我可能暂时回不来。”
“是有什么事情吗?方便告诉影姐吗?”月夕影有些不放心。
方涟青轻摇头,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信,递给她:“影姐没事的,就是要多花些时间。哥他很快就会恢复的,到时候我不在,还要麻烦影姐多多照顾一下他。”
月夕影接过信封。
“你说你哥还能恢复?”她喜出望外地盯着方行看,“你听见没有,涟青说你可以恢复耶!”
方行也跟着笑。
他专心致志地喝着最爱的萝卜汤,并不关心他们在谈论什么,却也捕捉到方涟青即将离开的消息,连忙阻拦:“姐姐不要走嘛!为什么不多陪陪小方行,是不是姐姐不喜欢小方行,还是小方行做错了事?”
方涟青轻轻地摸他的头,回答:“以前都是我看着你走,没想到这次却是你看着我走。姐姐才不会不喜欢小方行,小方行也没有做错事的,姐姐呀,也很想陪在小方行身边的,想一直陪着你……陪着……”她那不争气的泪水又掐住他的喉咙,“可是,你看姐姐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所以没办法在这里陪你了。”
“乖!涟青姐姐有事情要做,你也要好好听话,下次涟青姐姐回来,会给你带好吃的。”月夕影也附和。
方涟青会心一笑:“影姐,哥恢复了之后,麻烦你将这封信转交给他,里面写了一些他可能会遗忘的重要东西。你一定要让他第一时间知道,否则他会很生气的,不然到时候,我可帮不了影姐。”
月夕影连忙将信件放在安全的地方:“我知道你哥那脾气。对了涟青,为什么不打电话过来说,现在都不怎么用纸质的东西了,放在影姐这里容易弄丢。”
“影姐忘记了我们一家人为什么会突然失踪了啊?我们被保护起来了。怎么还能用电话?那会被监听的。”方涟青打趣,“我哥他脾气犟,还要麻烦影姐多照顾呢。到时候可别一气之下抛弃了他。他当初走的时候就是留的信封,所以我也要给他留信,就当做对他的报复!哈哈哈!”
月夕影揶揄地回应:“可别这样说,哪次不是你哥拒绝我。我被他抛弃的次数太多了,我都感觉自己有点惨。”她苦笑,可当她再看向方行的时候,又会变得温柔,哪有什么哀怨,只有相爱之人对视的出神。
“我哥是真的不对,以后我一定好好说他!”方涟青也气嘟嘟地盯着一头雾水的方行,“他每次做决定都不会告诉别人,总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一切,真够闷骚的!”
“他心中藏了太多秘密,也不愿将这些讲给别人听。”
“这么多秘密影姐你以后要好好挖掘一下,说不定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方涟青戏谑,立马又切回了正题,“影姐,哥醒来后记得告诉他爸妈身体很好很健康,我前几天才去看。”
“你看我都忘了。”月夕影猛地一拍头。
方涟青夹起鸡蛋就往月夕影的碗里放,捂嘴轻笑:“影姐,我现在就叫你一声嫂子了,免得到时候我因为某些事没能赶上你们的婚礼。”
月夕影羞红了脸,别过脸去:“哪有?别这样叫,我不习惯。如果我真的和你哥在一起的话,再喊我也不迟,现在喊,还太早了。”
方涟青忍不住笑:“嫂子,不要太害羞,迟早是一家人。”
月夕影羞得无地自容,娇嗔:“好啦!不要再说了,快吃饭,不然饭菜都要凉了。对了,你准备多久走?”
她转移话题。
“吃完饭就走。”方涟青低声。
“走得这么着急吗?不能再多陪陪你哥吗?”
“我走了又不是不回来了,你看你。”方涟青笑然,“以后有的是时间陪。”
“也是。”
他们聊了些家常,不过方行很快吃完了,只留下他们俩收拾碗筷。
“你看你哥现在这样!等他恢复了,看我不让他好好洗碗、扫地、晾衣服!”月夕影隐隐地显露出家庭霸主的气势。
“好呀,我哥平时超级懒的。”方涟青想起他小时候的那股懒劲,连洗个袜子都要花两块钱让她去洗,“你真该好好教训教训他!”
“对!他就是欠管教,之前还拒绝过我那么多次。”月夕影洗着碗,说得都有些生气。
此时,方行正痴笑着看动画片,却忽然感觉有什么危险在靠近,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
等一切收拾干净后,她也准备离开了。
她穿着雪纺纱白的长裙,轻轻地靠在栏杆上,平静地吹着风。她白皙的脸颊上缓缓露出惬意的笑,然后闭眼感受一切。
牧原区的远方有高耸的山峦,它们连接成峰,堆在漫漫白云下,只有墨色与绿色铺在了天边,恰逢群飞的白鸽扑腾着翅膀从近处掠过,夺取了远方凝视的目光;牧原区的近处有细长的牧原河流,河道里淌着涓涓、清澈的水,冲在平滑的巨岩上溅起水银般的浪,与浮在河面上的碎花、落叶一起飘向了远方;牧原区的中间有平和、行走的人们,他们欢笑着、寒暄着、平凡着、静静地、千奇百怪地……
这是她喜欢的牧原。
*
“咔——”照片声响起,月夕影实在没忍住将这一幕拍了下来。
“哇!涟青,你刚才好美呀,简直融入了牧原。”月夕影惊叹,她在翻弄照片。
“真的吗?”方涟青赧红了脸,继续眺向牧原,很是留恋。
月夕影将照片递给她看:“你看,刚才你站在黄昏下,远方是绵延的山,近处有齐高的楼,风会撩起你的长发,修长的纱衣也会随风飞舞,真有拍时尚写真的感觉。”
“是挺好看的,这张照片就留下来吧。”方涟青淡笑,“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不再休息一会儿吗?”
“不了。”她摇头,走回客厅,留下月夕影还在阳台拍摄牧原的黄昏。
方涟青轻轻地坐在方行身旁,温柔地喊他的名字。可方行根本就没注意到涟青在喊他,她也不在意他是否在认真听,她只是想将心里那些没机会说出口的话说给他听。
“哥,以前总是你来保护我,现在轮到我来保护你了。你是我最尊敬的哥哥啊,无论你曾经做过什么,无论你曾经是否抛弃了我们,无论你是否为罪人,你都是我最爱的哥哥……涟青会永远记得你对我的好。你呢?会从此忘了我吗?也不会的,对吗?可我又希望你会忘记我啊,因为忘记了我,你就不会痛苦,更不会再去找我。”
“我爱你,哥哥。”千言万言都不及这一句。
她将方行拥入怀中,他也不反抗,只是眼睛盯着电视屏幕没移开。就一会儿,她放开了方行,擦干了泪。
月夕影送她到门口,尝试挽留:“真的不多待一会儿吗?”
方涟青摇头:“不了,不然赶不上飞机了。”她一把抱住了月夕影,脸藏在她的肩里,“影姐再见,哥他就交给你了。”她松开怀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方涟青沉默地立在门外,像静止的雕塑。
她向天台走去。
天台的风很大,黄昏的余晖是橘黄色的光,白云会被染成温暖的色调。不仅是云,还有天台的一切,就连吵闹的空调机都没那么碍眼。
她一个人站在上面,床单正挂在铁丝上被风吹得噗噗响。这上面没有人,只有即将落下的夕阳和沉默的牧原。
方涟青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绝望之神,秋康。”
“你想好了吗?”秋康站在了她身边。
方涟青默默点头:“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什么样的选择?”秋康好奇。
“我选择将自己献祭给魔神。”方涟青的眼里没有悲伤,只有释然。
秋康同样望着即将落下的夕阳,眯着眼,低声:“这就是你的选择?”
“嗯。”她颔首。
“你为什么和方行一样,从来都不听别人的劝呢?”秋康无奈地笑,摇头。
方涟青飒然一笑:“谁叫他是我哥呢!他妹妹也不得被带坏吗?”
“我并不怀疑你的选择,我只是好奇。”秋康盯着方涟青,一双金红色十字瞳骤然释放。
他试图用这双眼睛去看出方连青的情绪,他认为她是被绝望逼得别无选择,更何况他答应过那个人,要帮她的。
“为什么要这样选?就算你成为路西法的皮囊,方行也可能回不来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是活死人了,这样选不值得。”
“我知道,可我还知道,以前总是他在保护我,所以现在该我来保护他了。”方涟青坚定地说出了这句话。
秋康的金红色十字瞳熄灭了:他看见了一片海,和神降临在王的领域时瞧见的一模一样。
“让方行成为米迦勒的皮囊吗?”秋康淡笑,“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
“不!”方涟青打断了秋康的话,“我可没说让他成为米迦勒的皮囊。”
秋康惊讶,想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天使长的附身需要得到当事人的允许才可以进入躯壳。如果他一直不答应呢?”
秋康猜到了她的意思:“如果他不同意的话,人类怎么办?”
“我不管。”她语气决然,“我不在乎他们的死活,我只是想保护我身边的人。更何况,我在乎了他们的死活,他们会在乎我们吗?又或是,这世界还有谁会在乎我们呢?”
天地仅一隅,却容不下两人的心地。
夕阳的余晖散去了,黑暗渐渐将大地笼罩。
“你已经做出了选择。”秋康踩在边沿上,一双眼睛望穿黄泉深渊,“去吧,我会为你免去前往黄泉的一切阻碍。”
“从哪里去?”她问。
“从这里跳下去,就会直接到第十八层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