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 9:00。
月夕影彻夜未眠。她轻轻地触摸他的发,静静地坐在月光下一晚。
微冷的月光隐去,细雨掠过屋檐的水滴和轻柔的风按下了钢琴的黑白键,仿佛弹奏起kashiwa daisuke的《A Rainy Morning》。那些轻灵的钢琴音像跳在指尖的精灵,清脆的琴音编织了雨与风的歌声,通过耳机传入夕影的耳里,与雨、风一齐落下。
靠近街道的窗棂上挂着一帘白色纱窗,恰逢风轻巧地穿过,掀开了清晨的露、绿柳的霜。
*
卧室的门被敲响。
方涟青通红着眼:“他们快来了。”
月夕影整理了仪容,唤醒方行,带着他往外走。他还在迷迷糊糊地擦哈嗒,像只没睡醒的水獭。
“涟青,你昨晚没睡吗?”
方涟青没回答,自顾自暇地热冷牛奶:“你也没睡吧?影姐。”
水龙头拧开后的水流声、刺眼的白炽灯、微波炉的叮铃声终于让这个暂时的“家庭”有了生气,而不是只有啜泣声、翻身声、风吹过雨化成线的声音。
“不困。”月夕影笑着从冰箱里取出速食饺子,一同去了厨房,点燃炉灶,“煮个饺子吃了再走吧,这是他最喜欢的味道,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吃到。”
方涟青将热好的牛奶递给方行,他如呆瓜似的喝得满嘴都是。
“都这么大年纪了,牛奶都喝不好?”方涟青拿起纸巾,替他擦掉了嘴角的污渍。
方行嘟哝着嘴:“我还想喝。”
“好啦。等一会儿影姐就把饺子煮好了,那可是你最喜欢的呢。”方涟青温柔地说。
方行露出开心的笑,似小鸡啄米般点头:“好,小方行最喜欢饺子啦!我要吃十个,不,我要吃十五个!全都要猪肉白菜馅的。”
“好好好!”月夕影笑答。
不一会儿,厨房传来月夕影的声音:“饺子来咯~”
“饺子来啦!”方涟青上去接过饺子,数着给方行十五个,还倒上了牧原区麻旺镇的麻旺醋。
“开吃吧!”月夕影递给他们筷子。
方行立马狼吞虎咽,像是从未吃过此等人间美味。
月夕影咯吱直笑:“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方行吃得太急,手上动作毛糙,一个不小心将碗筷打翻了。
“小心!”方涟青惊叫,伸手去抓掀翻的碗筷,可她惊然发现,打翻的碗居然暂停在了倒下的瞬间。
*
这一刻,世界静止了。
方涟青惊愕地望墙上的钟摆,秒针停在15的位置不再走动。月夕影还保持着惊讶的表情,方行也被打翻的碗吓得捂耳。
“你好。”餐桌对面传来声音。
方涟青寻声看去,望见了已经宣布成为神祗的秋康。
——他今日穿着漆黑色的短T恤,T恤中心还印有“慈悲”二字,腿上搭配着破洞牛仔裤。他颇有平凡人的感觉,然而这冻结的时空与他朴素的姿态并不符。
方涟青煞瞳骤现,声音警惕:“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也是来带走哥哥的吗?!”
秋康随性地坐在椅子上,凭空变出一瓶冰啤酒。他走去碗柜取来玻璃杯,边倒啤酒,边说:“路西法的血脉力量的确够强,在我的领域里竟然还能凝聚现形。”他走了回来,又从锅里盛起一碗饺子,蘸了点醋,自顾自暇地咬了一口,露出极其舒坦的模样,赞赏地说,“味道真不错呀!好久没吃到这么多肉馅的饺子了。”
“是你冻结了时空吗?”
秋康满意地喝了一口酒:“神的领域都具有冻结时空的效果,不过是暂时的。你应该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方涟青颔首:“我刚才问过了。”
秋康尴尬,“是吗?”他又继续自顾自暇地说着,“你就不想知道是谁救了你哥哥吗?”
“谁?”方涟青眉头微皱,右手不自觉抓住衣角。
秋康饶有兴致地答:“我啊。”
方涟青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形容面前的这位新晋神祗,只是觉得他有点“自恋”?问题是,他这也太自恋了吧?
“谢谢你。”方涟青依旧礼节性道谢。
“不用谢。我虽然救出了他,但是他的灵魂被撕碎了。救出他后,我只好强行将他的碎片放入了躯壳里,可是燃烧灵魂的地狱之火不会熄灭,它会一直灼烧着他,直到他死去。”
“那怎么办?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救救他?”方涟青目光焦急。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救他?”秋康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她想追寻的居然不是真相,而是他哥哥残存的希望。在他眼里,方涟青不会如此。
“方行和你一样。那次我救他出来之后,他发了疯似的想要跑回去救你。你们还真是一家人啊……他最后,还是去了黄泉十八层救你。”他低声叹息,“我以为我当时阻止了他,他会冷静下来,可是没想到他对你的执念如此深,也难怪。”
“我想我明白了当初方行为什么会和该隐签订契约。”
“签订契约?”她不解。
秋康望着打翻碗筷的方行,伸手就将翻倒的碗筷归位:“方行没有告诉你吗?契约的内容之一。”
方涟青摇头。她知道契约的内容,可她却有种他有什么没有告诉自己的感觉。
“按照他的性格,应该是不会告诉你。”秋康注视她的眉宇,想从她身上瞧出点他的影子,“也该让你知道了,真正让他签订契约的原因是你,方涟青。他是为了你才会签订契约啊……因为该隐许诺让你苏醒过来,所以他才动了心。”
方涟青捏着手臂,湿了眼眶,闭眼狠狠点头:“虽然他不说,但是我差不多猜到了。”
“他为你付出了很多。”秋康盯着有些呆瓜的方行,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
“我有时候真羡慕你们,可是我又很庆幸。”秋康苦笑,“我羡慕你们之间这种亲密无关的关系,难过时有人关心,开心时有人分享。可是我又庆幸,因为你们总是会不顾一切地为对方付出,哪怕是自己的生命。方行为了救你,自愿签订了契约,打开了路西法之门;他为了不拖累你,与莫然君达成协议,成为了千古的罪人;他为了救你,只身赴黄泉,走过奈何桥,踩过三生石,独闯阎罗殿,甘愿入魔。”
秋康简述方行为她所做的一切。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方涟青被秋康说哭,抹着泪水承认。
“把你的泪水擦干,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他为你做了什么,再让你做决定而已。”秋康递来纸张。
“决定什么?”
世界变化,方行与月夕影从客厅消失。
她再次来到了那片黑暗的世界。水晶王座上坐着那位孤高的王,他举着赤金的轩辕剑,剑身在吟唱冰火之歌。秋康作为绝望之神,一身白衣,灿白的鳞片一寸寸地镶嵌在他的肌肤上,一双汝拉山之瞳凝视着王座下的方涟青。
她坐在一张木椅上,像是在接受审判,如曾经的王质问秋康。
他坐在王座上,终于有了神该有的样子:“还记得米迦勒说过的话吗?”
“记得。”方涟青无法动弹,甚至连煞瞳都无法凝聚,可她的情感和意识都是完整的,没被剥夺。
“天使长米迦勒是魔神路西法的亲哥哥,也是最疼爱路西法的人。他们俩兄弟之间的关系就像你与方行。”秋康的声音变得冰冷沧桑,仿佛透过了岁月,“所以这也是你与方行逃不过的宿命。”
“宿命?”
“对,宿命。这是方行打开封印的那一刻开始,就已注定的宿命。你和方行必定成为天启来临的承受者。”
“可是……”方涟青质疑,因为莫然君已经自愿献祭,甘愿成为米迦勒的皮囊。
秋康明白她的疑问:“宿命之所以称之为宿命,是因为它无法改变。你知道为什么现在这个时候了莫孜还没来带走方行吗?因为,他现在收到来自天堂的消息了。”
“什么消息?”方涟青有些害怕,她无法接受心里的猜想。
“莫然君献祭失败的消息。”秋康将轩辕剑插入“阿瓦隆的故乡”,慵懒地靠在王座旁,对人世间的一切都不关心。
方涟青脸上滑下一行清泪,她陷入了沉默。
“我知道你悲伤、难过、恐惧、绝望。”他轻轻地抹掉了月夕影的泪,靠在她的耳畔缓缓地说,“可是你别无选择。”“哭吧,想哭就哭吧……你和方行很像,你们都想要改变些什么,却总什么都改变不了。”
话语声中,她仅剩的坚强崩碎。
“你们会因为自己的无力而痛恨,可又为身上承担的重担而感到害怕。”秋康得出结论,这是他对方涟青下的定义,更是对方行的,“你们从始至终都是个孩子。尤其是你啊,无论是从年纪还是从思想上来说。”
秋康一把抱住忍住不哭的方涟青,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安慰地抚摸她的头:“孩子,你必须做出选择。”
方涟青没说话。
秋康轻声地说,述说宿命:“天启终会降临,你和方行之间必须做一个选择:一个将会永生坠入黑暗,一个将会接受光明的洗礼。接受光明的人会在天启中最后的角逐下活下来,成为人类的救世主。”
秋康逐步走回王座上,露出孤寂的神情,像是尝尽了绝望。
“孩子,如果我还是人类,我会选择让已经疯掉的哥哥成为魔神之躯,自己成为米迦勒的承载之躯。”他重新坐回王座,抽出轩辕,轻挑锋利的剑锋,“所以我希望你不会愚昧,违背方行的心愿。他说,他希望你过上平凡的日子,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生一大堆孩子,而不是成为像他那样的万古罪人。”
“你说是吧,孩子?方行最爱的妹妹。”秋康忽然抬头望天,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就像王在问他一样,“吶,给出我你的答案吧。”
绝煜退去,他们回到了居民楼。
秋康穿着短衣,脸上挂着淡笑:“我知道你很难选,所以我会留给你一天的时间,如果你想通了,就请呼唤我的名字。”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