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州的春天来得格外迟，却在某个清晨突然漫山遍野地绽放。江灵推开木屋的窗，看见大壮正蹲在院子里和一群孩子比谁堆的骷髅塔更高，他新换的竹骨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发间还别着朵不知谁插的蒲公英。
“大壮哥哥又在作弊！”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骨棒抗议，“他用幽冥之力让骨头自己叠起来！”大壮慌忙摆手，眼窝里的鬼火笑得直颤：“冤枉！这叫‘骨术生活化’，是跟青璃姐学的符咒技巧！”
厨房飘来槐花香，青璃系着碎花围裙探出头：“李明远采的槐花蜜好了，谁要先来尝？”孩子们立刻扔下骨头尖叫着跑过去，大壮却偷偷溜到窗边，指骨敲了敲江灵手里的《幽冥录》：“今天不研究怎么控制古神碎片了？”
“先歇会儿。”江灵合上书，递给他块抹了蜜的烤饼，“你看，花都开了。”大壮咬下一口，蜜糖顺着指缝流出来，黏在新长的指尖上。他忽然想起被扔进幽冥崖前的那个春天，师父曾赏过他一块桂花糖，甜得让他以为修仙界都是软的。
“晚上去乱葬岗吧。”他突然说，“骨幡该换新的底座了。”江灵挑眉：“又想偷懒不教孩子们识字？”大壮的竹骨发出心虚的咯吱声，转身时却看见李明远牵着青璃的弟弟走来，少年手里攥着朵开败的槐花，正认真地别在大壮的骨指上。
黄昏时分，两人背着竹篓往乱葬岗走。大壮的竹骨踩过草地会发出轻响，江灵听着这声音，忽然想起刚认识他时，他每走一步都伴随着骨头摩擦的碎裂声。“疼吗？”她指着他手腕处新生的皮肤，那里有道淡淡的疤痕。
“疼啊。”大壮晃了晃手，“但能感受到风吹过指尖，比以前好多了。”他弯腰摘下朵蓝花，插在她发间，“知道吗？李明远说这叫‘还魂草’，以前荒州的修士用来给魂魄不稳的鬼修固本。”
乱葬岗的幽冥骨幡在暮色中泛着柔光，幡面上的药奴们或坐或站，有的在追蝴蝶，有的在喂松鼠。大壮摸出藏在幡底的酒坛，里面是他攒了三个月的桂花酿：“敬我们没死成。”江灵接过坛子喝了口，辣得直皱鼻子，却看见他眼里倒映着渐亮的星光。
“其实我昨天梦见师父了。”大壮突然开口，往骨幡底座撒了把槐花，“他说天衍宗的藏经阁里，有本《幽冥平衡录》，能教我怎么和古神碎片共存。”江灵转头，发现他的侧脸被月光镀上银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子。
“怕吗？”她轻声问。大壮笑了，露出新长的虎牙：“怕啊，但你看——”他指向骨幡，某个曾被剜去眼睛的药奴正用幽冥之火给小兔子照亮窝，“连瞎子都能成为光，我怕什么？”
夜风带来青璃的呼唤，远处的木屋亮起暖黄的灯。大壮站起身，竹骨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忽然想起在幽冥崖底的第一个夜晚，他以为自己会永远腐烂在黑暗里，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坐在开满花的山坡上，看星星落进喜欢的人眼里。
“走吧。”他伸手，掌心躺着颗晶莹的露珠，“明天该教孩子们认‘槐’字了，青璃说要用槐花蜜当奖品。”江灵将手放进他掌心，感受着露珠碎开的清凉。路过山溪时，她看见两人的倒影——一个是有血有肉的少女，一个是竹骨生花的少年，并肩走在铺满月光的小路上。
骨幡在身后轻轻作响，大壮听见某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谢谢你，让我看见春天。”他知道那是血影的魂魄，现在应该在某个山花烂漫的地方，陪着弟弟看云卷云舒。江灵忽然指着溪面：“看！有萤火虫！”
无数光点从草丛飞起，围绕着骨幡盘旋，像给它戴上了串星星项链。大壮摸出袖中的短笛，吹起支不成调的曲子。笛声惊起树上的夜鸟，扑棱棱飞向缀满星子的天空。江灵靠在他肩头，闻着槐花与竹香混在一起的气息，忽然觉得这样的夜晚，就算永远不结束也没关系。
回到木屋时，孩子们正围着李明远听故事。青璃递来两杯热蜂蜜水，弟弟突然指着大壮的竹骨笑出声，含糊不清地喊：“大、大柱！”大壮假装生气地挑眉：“是大壮！壮士的壮！”却在接过热水时，耳尖悄悄红了。
窗外的槐花落了一地，像撒了把碎星星。江灵看着大壮被孩子们簇拥着扮鬼脸，忽然明白治愈从来不是抹去伤痕，而是让光一点点渗进裂缝，把曾经的痛变成种花的土。
夜深人静时，大壮偷偷溜到院子里，对着骨幡喃喃自语。江灵躲在门后，听见他说：“其实我挺喜欢现在的，有朋友，有花，还有……”他顿了顿，耳尖更红了，“还有你。”
月光穿过槐花的缝隙，落在他新长的头发上，像撒了把碎钻。江灵转身回屋，摸出藏在枕头下的《幽冥平衡录》，扉页上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若你需要，我愿成为你的平衡。”
远处传来大壮的笛声，这次终于有了调子，是首轻快的《山花烂漫曲》。江灵吹灭油灯，听见窗外的萤火虫撞在玻璃上，像在为这夜的温柔鼓掌。
在这个槐花盛开的春夜，所有的伤痕都在悄悄结痂，所有的灵魂都在慢慢舒展。而他们，正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用笑声与温暖，编织着属于自己的治愈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