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蛰伏待发
残雪在山道的背阴处凝结成冰壳,林宇踩着结满霜花的草鞋前行,鞋底与碎石摩擦出细碎的"咔嚓"声。村口那株老槐树佝偻着枝干,树皮皲裂处还挂着褪色的黄符,歪歪扭扭的"贪官"二字被雨雪冲刷得只剩下墨色残影。他下意识攥紧腰间草绳——那是父亲林大山昨夜在煤油灯下编的,粗糙的草结隔着粗布衫硌得肋下生疼,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他感到踏实。
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潮湿的霉味混着柴火香扑面而来。母亲周秀娥戴着老花镜,就着窗棂透进的天光补衣裳,银针在她枯枝般的指间穿梭如飞。"锅里煨着红薯粥。"老人头也不抬,灰白的发丝间沾着棉絮,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衫下,佝偻的脊背弯成了月牙,"你爹天没亮就去后山砍竹子了。"林宇喉头发紧,目光扫过墙角——二十双新草鞋码得整整齐齐,每双鞋底都精心垫着两层棕丝,鞋帮还用红绳绣了简单的云纹。
三日后,村头破庙的木鱼声被读书声取代。林宇用烧黑的树枝在泥地上写下"人之初",十几个光脚的孩子立刻挤成一团。二柱家的虎娃总把"之"字写成歪歪扭扭的蝌蚪,急得小脸通红。林宇折来柳条,蹲在他身边比划:"看,这一横是清晨的地平线,两撇是燕子掠过天空的痕迹。"夕阳透过破庙的窗棂洒进来,照在孩子们仰起的小脸上,有人偷偷往他补丁摞补丁的长衫口袋里塞烤红薯,黑乎乎的小手在布料上蹭出一道道炭灰印。
春耕时节,林宇卷起打着补丁的裤腿,踏进冰凉的水田。"李叔、张伯,试试这样插秧。"他跪坐在泥水中,将嫩绿的秧苗按宽窄行栽下,泥水漫过膝盖,"株距留宽些,通风透光,稻穗能多长三成粒。"老把式们叼着旱烟袋摇头:"祖祖辈辈都这么种,能错?"直到秋收时,他指导的试验田里,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秸秆,打谷场上石磙滚动的声响都比往年清脆。隔壁村的王老汉背着铜烟锅来偷师,林宇索性在祠堂办起夜校,松明火把噼啪作响,他一边指着墙上的《耕织图》,一边讲解《齐民要术》,直到月上中天。
每到深夜,林宇的窗纸总会透出昏黄的光。他就着油灯,用木炭在桑皮纸上书写《时务疏》。砚台里的墨汁结了冰碴,他呵出白雾暖笔,笔下流淌的却是滚烫的文字。过往商旅带来的消息让他彻夜难眠:江南大旱,树皮被饥民啃得精光;西北边军粮饷被克扣,士兵饿得连刀都拿不稳。这些文章被他缝进旧棉袄夹层,托去省城的货郎带给昔日同窗。有次收到苏墨言的回信,素白信笺上"星火燎原"四字力透纸背,落款处还盖着半枚被磨损的印章。
寒来暑往,林宇学会了在米酒坛底藏密信,在蓑衣夹层缝暗袋。发现村长儿子偷学改良农具图纸卖给县城铁匠铺时,他只是笑着塞给少年一把旱稻种:"这是从岭南带回来的,浇三次水就能活,你爹不是总抱怨后山地种不活庄稼?"少年涨红了脸,三日后悄悄往他家窗台上放了把带着晨露的野山菇,还压着张字条:"林先生,我错了。"
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林宇正在油灯下修订《治世策》终稿。惊雷炸响的瞬间,窗棂被急促敲响。浑身湿透的张彪站在门外,昔日的捕头如今满脸络腮胡,怀里却死死护着用油布裹着的卷宗:"大人!郑明远他们私吞河工款的账册,我混进他们老巢抢出来的!"闪电照亮两人对视的眼睛,林宇忽然想起平陵县那场暴雨,也是这样的闪电,照见粮仓里堆积如山的霉变税粮。
惊蛰那日,林宇带着孩子们在山坡上种茶树。嫩叶在晨露中舒展,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虎娃背着双手,脆生生地背诵《岳阳楼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山风掠过新插的竹篱笆,发出的声响与当年鸿文书院的风铃声渐渐重叠。林宇摸着掌心厚厚的老茧,望着蜿蜒的山道——他知道,那些蛰伏的日夜,那些在泥地里教字、在油灯下疾书的时光,都在等待破土而出的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