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科举风云
暮春的柳絮裹挟着槐花香，扑簌簌撞在鸿文书院斑驳的朱漆廊柱上。林宇蜷在租住的西厢房里，就着一盏豆大的油灯，第三十七次翻开《四书章句集注》。风从糊窗的桑皮纸破洞里钻进来，烛火猛地一晃，在墙上投下他清瘦摇晃的影子。更夫梆子声由远及近，已是三更天，砚台里的墨汁结了层薄冰，他呵出白雾暖了暖僵硬的手指，又将狼毫笔尖蘸进墨锭，在宣纸上重重写下："民为贵，社稷次之......"
科举将至，林宇蹲在屋檐下收拾行囊。母亲纳的千层底布鞋针脚密实，鞋帮上还留着熟悉的皂角香。他将油纸包着的墨锭、几支芦苇笔小心塞进粗布包袱，忽然摸到夹层里硬物——是父亲偷偷塞的五个铜钱，边缘被摩挲得发亮。临行前夜，徐山长将他唤进听雨轩。这位银发如雪的老者抚着山羊胡，从檀木匣里取出一本泛着樟脑味的《历代名臣奏议》，封皮上"致君尧舜"四个朱砂字早已褪色："当年我恩师传于我，如今便交予你。切记，文以载道，非只为功名。"
前往省城的马车吱呀作响，车厢里挤满了赶考的书生。林宇缩在角落，看着对面赵家公子赵有财斜倚锦垫，仆从正用鎏金茶盏给他斟碧螺春。"这破车怎比得我家的八抬大轿？"赵有财捏着绣帕掩鼻，目光扫过林宇补丁摞补丁的衣摆，"听说有人拿野菜充饥，莫要染上什么晦气。"哄笑声中，林宇低头啃着硬如石块的干粮，喉间泛起苦涩。夜里投宿在"悦来客栈"，霉味混着蚊虫嗡鸣，他却借着门缝透进的月光，在墙根下默背《资治通鉴》，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省城城墙高耸入云，"为国求贤"的匾额在烈日下熠熠生辉。林宇随着人流踏入贡院，青石砖缝里还沾着去年考生呕吐的秽物。兵勇们手持长枪来回巡视，锁子甲碰撞声惊飞檐下的燕雀。他被领进编号"酉字七号"的号舍，里面仅容一张歪斜的木桌、三条腿的板凳，墙角结满蛛网。正午骄阳透过尺许见方的天窗，晒得号舍如同蒸笼，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淌，林宇却全神贯注盯着试卷。时务策论题目"如何振兴农桑"，他想起山村父母佝偻的背影，笔锋陡然凌厉，洋洋洒洒写下"兴水利、重农器、抑兼并"三条对策，墨汁浸透了三层宣纸。
放榜那日，贡院外墙被挤得水泄不通。林宇攥着汗湿的衣角，在密密麻麻的榜单上搜寻。当"林宇"二字跳入眼帘，他只觉天旋地转，耳畔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喊声。"中了！林公子中举了！"报喜的锣声由远及近，惊得赵有财手中的玉杯应声而碎。而在百里外的山村里，林大山颤抖着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红纸上儿子的名字，浑浊的泪水滴在"举人"二字上，洇开朵朵墨花。
京城的繁华像幅流动的《清明上河图》，雕梁画栋间车马喧嚣。林宇却无暇驻足，在菜市口胡同租下间漏雨的茅屋。每日天不亮，他就着咸菜啃冷馒头，对着铜镜将束发的布巾理了又理，匆匆赶往文庙听大儒讲学。夜晚归来，就着油灯研读《明经世文编》，饿极了便煮碗野菜粥。隔壁绸缎庄的千金抛来绣帕，他视而不见；同窗邀他赴诗会，他婉言谢绝，案头堆满的草稿纸，写满"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的批注。
会试那日，贡院万籁俱寂，唯有千支毛笔沙沙作响。林宇展开试卷，时务策问竟涉及西北边患与漕运梗阻。他想起徐山长赠送的《名臣奏议》，蘸墨的手微微颤抖。"屯田之策，当以军垦民屯并行......"他引述范仲淹、张居正的典故，提出疏浚运河的具体方案，连写三卷仍觉意犹未尽。放榜前夜，他在月下踱步，衣摆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海棠花瓣落在肩头，恍惚间竟不知今夕何夕。
殿试当日，林宇随着贡士们踏入太和殿。金砖地面映出他拘谨的身影，龙椅上方"正大光明"匾额威严赫赫。皇帝身着明黄龙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朕问尔等，若遇灾荒，当如何赈济？"林宇深吸一口气，想起山村饿殍遍野的惨状，声音清亮如钟："广开义仓，严惩贪墨，更要兴修水利以绝后患！"殿内寂静无声，唯有他的回音在梁柱间回荡。
金榜题名那日，整个京城为之沸腾。林宇的名字被写在御赐黄绸上，高悬于午门之外。达官显贵们争相送来厚礼，礼部侍郎派人送来婚书，承诺将掌上明珠下嫁。林宇却站在京城城墙上，望着万家灯火，想起父亲在田间佝偻的背影，想起母亲纳鞋底时被针扎破的手指。他转身摘下胸前象征荣耀的金花，郑重收进包袱——这场科举风云，于他而言，不过是实现抱负的起点，真正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