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邱月家楼梯口对面，我以为邱月会停下脚步和我告别，没想到她只是抬头看看她家的窗户，然后紧紧地挽着我的手臂继续往前走。
“你到家了，是不是该回去了？只有你女儿在家，你放心吗？”我问。
“我女儿自己还知道用功，平时并不太让我操心。”邱月说。“二十年了，好不容易见你一面，我想多和你聊一会儿。”
“明天我们还会见面。”我说。
“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可能没有条件像今晚这样悠闲。”邱月说。
“那我们今晚就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我仍然可以像年轻时那样陪你走到天亮。”我说。
“我确实想这样，可是我们不再年轻，恐怕身体吃不消。”
“走累了，我们就回去休息。”我说。
“好吧。”邱月说。“秋实，你这次回来下决心不再回江城了？”
“那里已经没有了我的家，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当然不会再回去了。”
“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如果蜂窝煤试制成功了，我就和朋友办个蜂窝煤厂，在家乡能解决我的工作问题，我不想再背井离乡。”
“你年纪也不算大，就甘愿在小山沟里度过余生？”
“不甘心又能怎样，我都快五十岁了，还能有什么发展？”我无奈地说。
“这不像你的性格，你年轻时不这样。”
“此一时，彼一时。到什么山唱什么歌。”
“没想到二十年的时间会让你锐气全消。”
“让你感到失望了？”
“谈不上失望，只是惊讶你的变化太大了。”
“在那样的环境里生活二十年，再有棱角的石头也会被磨成我鹅卵石。倒是你性格依旧。”
“知道你了现在是单身，在旅店里我才敢那么放肆。”邱月说。“你说句心里话，你真的不想再离开那个小山沟了？”
“其实我的家乡是个很美丽的地方，在一个四面环山的盆地里，虽然不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也可以说别有洞天。春天山坡上开满了杜鹃花，秋天枫叶如火。那里虽然没有大城市的繁华，却也风光秀美，民风淳朴。在那里与世无争地度过自己的余生没什么不好的。”
“二十年前你怎么从来没有这样介绍过你的家乡？”
“可能是年龄的关系吧。”我说。“那时我年轻，充满活力，向往外面的世界，渴望有一个更广阔的发展空间，觉得家乡的小山沟就像一个束缚我的鸟笼子，看不到她美的一面。二十年来，亲眼目睹了社会上各种黑暗和丑陋的现象之后，我才发现家乡美的一面。”
“二十年前我也和你一样单纯和片面，只看到了大城市繁华的一面，以为只有在大城市才有发展，所以不愿意离开长春。如果是现在，就算你毕业后必须要回到家乡，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跟你走。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去你的家乡看看。”
听了邱月的话，我心想，当年该去的时候都没有去，以后怎么可能再去？不过我还是说道：“现在我们那里树叶都已经枯黄、脱落，没什么意思了。来年春暖花开或是枫叶红了的时候我请你到我的家乡做客。”
邱月说：“要是那天晚上我们能像今晚这样心平气和地谈话，就不会有你二十年后的悲剧，我现在也不至于夜夜独守空闹心。到现在我都想不通，为什么当年我们会那样冲动，不计后果地彼此伤害？难道就因为我们年轻，就可以任性？秋实，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悔恨常常让我彻夜难眠。幸好你今天来了，让我再次见到了你。如果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我会死不瞑目。不过，我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
“我也没有想到我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也许是命运安排的吧。”邱月说。“如果你没走到这一步，也不一定会来找我，我们也不一定有机会见面。”
“就算我没走到这一步，我也一定会来看你。”我说。
“秋实，有你这句话，我非常欣慰。”邱月说。“如果不是我女儿在家，我真想留你在我家住下。没办法，现在只能和你一起在马路上走走。今天看到你，我非常激动，真想这样一直与你牵手，永远不再分开。”
邱月家对面的这条马路很长，我看看手表，已经快到十点了。不管我们怎样依依不舍，也不可能像二十年前那样，沿着马路牵手走到天明，现在她毕竟是有夫之妇。想到这里，我拉着邱月向后转，沿着原路往回走。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小师妹说的那些话，问道：“下午在你们单位我和你的同事聊了一会儿。向她作了自我介绍之后，她竟然说她非常熟悉我的名字，说你经常和她谈起我。”
“我们是校友，又是闺蜜，有很多共同语言，大学生活是我们百谈不厌的话题。可是一谈起大学生活，我就情不自禁地会想起你。特别是最近几年，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总是喋喋不休地和她谈起你。”
“若不是她对我说你经常提起我，我可能都没有勇气来见你，也许只能找个机会偷偷地看你一眼。”我说。“见到郝运来以后，我向他谈起这次来长春的目的时，他让我来找你。离开他之后，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在大街上徘徊了一会儿，又去了母校附近的公园，在那里坐了很长时间，才鼓起勇气去你的单位。”
邱月听了之后笑了起来，说：“幸亏你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来找我，如果你不来找我，让我知道你来过长春，我真的会恨你一辈子。”
“当年的事一直让我感到愧疚，如果不是这样，这么多年，无论如何我也会来长春看看你。”我说。
“想起当年的事，我和你一样，总是悔恨不已，心里隐隐作痛，它是我心中一道永远不能愈合的伤口。”邱月说。
“我和前妻之间产生裂痕以后，我常常回忆起当年我们相亲相爱的往事，痛恨自己年轻时的无知和轻率。但我找不到一个可以倾听我述说往事的人，我只能一个人去喝自己酿的苦酒。”
“往事已成为过眼云烟，愧疚、后悔都于事无补，不提也罢，但愿我们能把握好现在的机遇。”邱月说。
“现在有什么机遇？”我不解地看看邱月。
“今天太晚了，就不和你讨论这个问题了，明天再说吧。”邱月说。
邱月的话让我非常困惑，我很想知道她说的机遇是什么，可是邱月现在不想说，我也不便再追问下去，说道：“明天你一定要告诉我。”
“好吧，明天我告诉你。”邱月说。“如果办不成蜂窝煤厂，你还有什么打算？ ”
“如果试验不成功，过了春节，我到长春来找工作，如果在长春找不到，我就到外地去找。”
“不管试验能不能成功，我都希望你到长春来。如果在长春找不到工作，我帮你开家书店，我不想让你再远走高飞。”
“如果蜂窝煤试制成功了，我就在家乡办个小工厂，不会再到外地找工作了。”
“我看你还是不要想着办什么蜂窝煤厂，我总觉得那不是你干的活儿。如果蜂窝煤试制成功了，让你的那些朋友们自己办厂，你为他们找到一条就业的门路也算是尽到了朋友的义务。如果你认为制作蜂窝煤能赚钱，你可以投资入股，不必亲自和他们一起干，你可以来长春再找一份工作，这样你就有两份收入。”
“这个主意确实不错！”我说。“但是我也不能扔下童年的伙伴不管，无论如何也要帮她把厂子建起来。”
“从我们见面，你就一直唠叨和朋友一起办蜂窝煤厂，你是不是还想和她再续前缘？”
“她已经明确说过，要等她老公出狱，还给他一个完整的家。我怎么还痴心妄想和她重温旧情？我只是想帮她实现她的梦想。”
我们又一次走到了邱月的家门口。邱月还是没有想进去的意思，我急忙劝道：“时间已经很晚了，你再不回去，你女儿会起疑心的。”
“秋实，我真的不想离开你！”邱月恋恋不舍地拉着我的手说。
“现在不是二十年前了，不想离开，也得离开，你女儿在家等你。”我放开了邱月的手。
这时邱月四下看了看，然后，依偎在我的怀里，在我耳边轻声说道：“秋实，再抱抱我。”
我再次紧紧地拥抱了一下邱月，也轻声说道：“邱月，我真没有想到我们还能有这一天。”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咱们还有这一天。”说完邱月放开我，然后恋恋不舍地与我告别。
坐了一夜的火车，奔波了一天，晚上又和邱月在马路上漫步两个来小时，回到旅店以后，我已经疲惫不堪，可是躺在旅店的床上我竟然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猜测邱月所说的“把握好现在的机遇”到底是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