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从拉鲊回来后不久,我就上小学了。
我带回来一样让小朋友们很感稀奇的东西——一枚红五角星的铁路路徽。因为我拥有这枚红色五角星,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村里的小伙伴们都很拥护我。
1984年9月,我上了小学一年级。
从拉鲊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和姐姐去找猪草。我跟在姐姐后面,像一只欢快的小狗。我们在田野里找着各种可以做猪草的野菜。不多时,我就钻到一畦豌豆田里,我像一只小老鼠,静静地趴在豌豆田里偷食别人家的豌豆豆角。
等我从豌豆田里出来的时候,姐姐的猪草也就找好了。
那个年月的山,那个年月的水,自从我上了小学一年级以后,我就开始慢慢地和它们接触,我在它们的岁月里咀嚼自己的时光。
我的第一所小学,教室四面透风。
教室的房顶是用钢筋焊接成的三脚架充当着房檐和椽子共同托举着青灰色的瓦片。一块黑板是用几块木板钉在两根圆木上,倾斜的黑板和垂直的墙体形成三十度的夹角。一个代课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人、口、手、山、水、日、月,让我们跟着读。
邻村一个叫小萍的女孩跟我是同桌,人长得很清秀得体,现在是一名小学老师。
我至今还记得她的样子,我不知道她记不记得我,即便她能记得我,若在路上相遇,也只不过是擦肩而过的陌路,岁月匆匆,一切皆是过客。母亲到教室里来看我,她在村里的供销社买了一两水果糖给我,我还分了几颗水果糖给她。
邻村一个男同学打了我,我哥哥要来帮忙,那个男同学,我哥还没打他,他就吓得嗷嗷大叫,声音像牛哞。
我的哥哥保护过我,也欺负过我,欺负远远超过保护。
我读一年级的时候,哥哥读三年级,在放学的路上,他和他同年级的小伙伴就把我们低年级的小同学堵在路上。他们用一根细细的柳条或是竹条到茅厕里挑着屎,逼迫我们吃,我是没吃过,但脸巴上肯定是被抹过屎的。
在简陋的教室里上了一年的学,第二年就搬进一个新建的学校。
新学校是一栋两层楼的混凝土结构的砖房,有一个土操场。土操场旁是一个长五十多米,宽二十多米的鱼塘,鱼塘的端头是厕所。鱼塘四周插着垂柳。鱼塘是学校发动我们学生挖了一个星期才挖成的。
在挖鱼塘的时候,我和一个女生发生了口角,继而发生肢体冲突。女生举手打我,我抬手隔挡,导致女生的肘关节脱臼。
女生的父母没有来家里扯闹,母亲从家里拿了二十几个鸡蛋送到那个女生家里,这事就算过去。那个时候,同学与同学之间经常打闹,经常把鼻子打了出血,打赢一方洋洋得意,打输一方哭几声就算过去,没有家长为这事找到学校里来闹。
在每年秋冬季节,田里的麦子刚刚长出一指长的嫩芽,麦田里有很多鸡蛋大小的土块。很多时候,放学回家时,相邻两个村子的男生就会以河为界限和屏障,形成敌我双方,互相抛掷土块击打对方。
河堤两岸是芦苇和柳树,可以做掩体,战斗很激烈,密集的土块交叉着飞向河两岸。高年级的同学负责抛掷土块,低年级的小同学负责运送土块,每次都以任意一方的哭声收场。
那时,学校里没有电铃,上下课是敲一个大碗大小的钟。
钟就摆在楼道口的第一间教室的窗台上。有一次,中午放学,我们在操场上大扫除结束后,我路过教室门口的时候,就铛铛地敲了几下钟,这时一个女老师走出教师宿舍,拧着我的耳朵,把我拉进教室,让我面向讲台站了一个中午。
在我上二年级的时候,我的姐姐上五年级。至今我还记忆犹新地记得,一天课间休息的时候,姐姐从教学楼二楼给我丢下一角钱的纸币。那时的冰棒两分钱一支,我开心极了,捡起钱就奔向学校外买冰棒。
姐姐虽然在后来,也给过我几角或是几块的钱,但我唯独对姐姐从楼上丢下一角钱给我的这一个场景,很难忘怀。
我的姐姐,小学五年级读完就没有再继续上学了,如今她的生活过得一塌糊涂,在很大程度上是源于我父母的离异,源于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个狠毒野蛮粗鲁的女人。
在我姐姐十六岁那年,由于姐姐不会捆绑稻谷,被母亲用扁担劈头盖脸地猛打,姐姐吃不过疼痛,离家出走,没多久就挺着一个大肚子,再后来就生下一个女孩。
母亲打人从来不计后果,有一次她用指头粗的铁火钳打姐姐,一铁火钳打在姐姐的后背上,铁火钳就弯成了一个鱼钩。
听大伯和姐姐说过,在我一岁多点的时候,母亲在自家菜园里焚烧垃圾积肥。那天下着干凛(冻雨),母亲担心别人家的鸡会跑去菜园里刨火堆,就让七岁大的姐姐背着我去菜园守那个火堆不让鸡刨散。
要不是被大伯及时发现,把姐姐和我带回家,那天我就直接被冻死在姐姐的背脊上。大伯说,发现我和姐姐在菜园的时候,我已经脸色发紫,哭不出声来。为这事,大伯骂了母亲,母亲从此就很不待见我大伯。
父亲有一次愤慨地对我说:“你妈,心太毒了。”
父亲说着眼泪就不自觉地流出来。“你奶奶的眼睛瞎,她抬水给你奶奶洗脚。她居然把一壶涨涨的开水倒在你奶奶的洗脚盆里。我在外面工作,你奶奶天天在家哭我,把眼睛哭瞎,你妈她咋就下得了手。你奶奶从来没把这个事告诉我,是你大伯后来才告诉我。你奶奶,多厉害的一个女老人,尽管你妈这样对待她,在村里,直到她死那天,都是在夸你妈如何如何地好。”
年近八十的父亲,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母亲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由于我经常回父亲的老家,有一次无意中提及到奶奶的眼瞎。一位年长的老者语重心长地说:“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你爸爸和你妈早已离婚了这些年,以前不敢讲的话,现在我才敢告诉你。”
老者把嘴贴近我的耳朵小声说道:“你奶奶的眼睛不是哭你爸爸哭瞎的,是你妈和你奶奶在一次争执中,你妈用手指戳你奶奶的额头,发生意外,给戳瞎的。你爸爸现在还一直蒙在鼓里,不知道这个事。你回去不要跟你爸爸讲,烂在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