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有了记忆的第一场雪
书名:长河断桥·给女人最好的风水 作者:夕村以北 本章字数:3049字 发布时间:2025-05-01

004


1983年的冬天,全国大范围地降了一场大雪。这是我有了记忆的第一场雪,这一年我有6岁。


整个山川一片雪白,山川、田野、村庄、树木、房屋,被雪包裹得没有了棱角。


早上,母亲带着哥哥姐姐到邻村做客。母亲的思维是我还小,加之下雪,所以就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母亲在火塘里烧起一大个树桩,然后就带着姐姐和哥哥出门。


火塘里的树桩不紧不慢地燃烧着,没有火苗,蓝色的青烟从灶房里飘出屋外,和簌簌飘落的雪花撞了一个满怀。


村里的大路上,一个男人大声叫起来:“下雪了。”


我起身走出屋外,站在大门口,一片雪白映入眼帘。


男人穿着高筒胶鞋,很快就在洁白的雪地上踩出一条笔直有力的脚印,仿佛奔跑在雪地上的羊群。


“下雪了。”


男人又大吼一声,咔嚓咔嚓,他用漂亮的高筒胶鞋在雪地上猛踩几脚。村里的大路上,渐渐有了几个女人和男人,他们小心翼翼地踩在雪地上,显出了几分羞涩。他们穿着普通的布鞋,踩在雪地上的脚印明显浅了很多,像一只只洁白的小兔。


穿高筒胶鞋的男人见状,得意地大声奚落道:“怂死,怕把你们的脚踩疼,看我。”穿高筒胶鞋的男人说着,又咔嚓咔嚓猛在雪地里踩几下,雪花四溅,让穿布鞋的男人和女人羡慕不已。


河堤对岸,几棵高大的灌木夹杂在竹林深处。一夜之间,往日翠绿的竹林变成了一片雪白,白色让大地变得安静下来。


山林里听不到鸟鸣。


田野里看不见飞鸟。


村庄的炊烟,比往日低沉了很多,几乎是贴着屋檐爬行。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凌,翻飞的雪花,像是来自一场肃穆而悄无声息的杀伐。


“啪!”一声脆响。河道上,一棵竹子炸裂,一些积雪滑落到河面上。“啪!”又是一声脆响,又是一棵竹子炸裂,大片的积雪落入河里。


村里的大路上,开始有人议论:“竹子都被雪压断,赶快回家把火塘里的火烧起来,屋里热乎了,房顶的雪就化了,要不然,房子要被雪压垮,下这么大雪,还从来没见过。”


雪继续下着,仿佛来自一个大世界的千言万语,只言片语,我幼小的心灵又怎能领悟。我撑出双手,拥抱着火塘带给我的余热。


火塘里,火没有彻底熄灭,没有一丝火苗,只有缕缕蓝色的烟雾。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有多冷,我已忘记了冷。冷是肯定的,我是在二十岁的时候,才有的第一件毛衣。1998年,我在昆明读铁路技工运输学校,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实在是冷了,才花了二十多元钱,到学校门口买了一件羊毛衫。


第三天,水泥桥头的河堤上,堆起一个两米多高的雪人,它是熔化在村里的最后一抹雪。


我不知道我那天是怎样吃的饭,但我却深深记得,母亲和姐姐哥哥他们去做客的那家人。那天是主家的儿子结婚办喜酒。


主家的儿子是个暴戾狠毒的男人。


村里人经常提及,那个男人经常把自己的媳妇拴在房屋里的木柱子上用皮带抽打。最为严重的一次,男人酒喝醉,居然逼迫媳妇坐在烧红了的铁三角上(三角:一个三十公分左右大小的铁圆圈,把铁圆圈等分成均匀的三段,然后再焊上三只垂直的角,便于在火塘里支锅煮饭,支茶壶烧水)。


我所想不通的是,男人家势一般,只混得个温饱,女人不聋不哑,安分守己,正正常常的一个女人,为何不选择和男人离婚,而要选择默默地承受着男人的欺凌,是什么东西在支撑着她。


我想应该是那个时代淳朴的价值观,信奉婚姻的忠贞和坚守,很多女人信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谈到离婚,她们会感到离婚是一件很羞辱丢人的事。


不像现在,离婚成了一件大张旗鼓,自我放飞,到处显摆,好像离了婚,自己就变成了女王,殊不知,最后都逃不出柴米油盐的羁绊和禁锢。


1984年,在成昆铁路上工作的父亲,把我带到他工作的地方(成昆铁路线上一个叫拉鲊的铁路小站)生活了一段时间,使我更早地结识了铁路,认识了火车。


在我人生中见到过的第一抹红色,一定是在成昆铁路线上这个叫拉鲊的铁路小站。


在那里,太阳可以把天空染红,山石树木是红色的,山峰是红色的,大地是红色的,就连在铁道上作业的人也是红色的。红色是他的基因,是他的母语。巨大的热力充斥着整个金沙江大峡谷,成昆铁路像游龙一样,翻山越岭穿越金沙江大峡谷。


金沙江峡谷两岸的山脉,成片裸露出来的红土,宛若燃烧的火焰,碧蓝的江水翻腾奔涌在火红的群山之间。江两岸,白色的沙子如同堆积的陈雪,一脚踩下去,没过小腿,松松软软。


父亲偶尔会带着我去坐轮船。江边有洗砂的淘金人,淘金人扬起的砂,像是抛入江里的渔网。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拉鲊小站是我童年的乐园,是我童年最向往的地方。在那里,有我从未见过的轮船,从未吃过的树瓜,从未见过的大江。在那里,可以隔三差五地看场电影,可以睡在芭蕉叶上立筋斗,可以随时吃到水果糖。


水果糖有时是父亲给我买的,有时是父亲的同事给我买的。两角钱一两,二十几颗,剥开一颗,放到嘴里,仿佛整个世界都是甜的。在那年头,尤其是生长在农家的孩子,水果糖不是随时都可以吃到。


我至今还记得,大人们出去上班,我就在车站到处溜达。我最喜欢去职工宿舍的窗子后面捡东西。比如,有时会捡到一个坏了的打火机,手电筒,收音机,电灯泡,小刀之类的东西。


捡到收音机,我就把里面的磁铁卸下来,吸一些小铁钉之类的东西玩。所有职工宿舍都是通长的一排排的平房。


最让我兴奋的是捡到钱。一分两分的硬币和纸币,时不时的就会让我捡到。捡着捡着,我的小金库就慢慢多起来。


我用一个火柴盒装着,十几个一分两分的硬币,是我童年时期最大的财富和心爱之物。我开始不满足捡一分两分的硬币和纸币。我开始学会了偷,当然,我也只敢偷一分两分的。


有时候到父亲同事的宿舍里玩,看到一分两分的硬币,我就会悄悄地拿走。有一次,我偷到一块钱,我很害怕。我不敢私藏,就交给了父亲,说是捡来的,父亲肯定不会相信,还会打我。那年头每个铁路人,一个月就几十块钱的工资,一块钱是很难捡到的。


为了让父亲相信,钱是捡来的,我把那一块钱拿到厕所里,抹上点屎。再跟父亲说,钱是在厕所里捡到的,父亲没有不信的道理。


车站上有一个小女孩。我把捡到的,偷来的钱,拿着带着那个小女孩去商店买水果糖。我俩经常躲在职工宿舍后面的芭蕉林里吃水果糖。


一次我俩又在香蕉林里吃水果糖,我搂着那个小女孩,要和她做夫妻。一个铁路公安说,要把我抓起来,戴手铐,我被吓哭。


童年的记忆里,火车很慢,似乎还跑不赢人。记得有一次,我还天真的跟火车赛跑。刚开始还行,没跑出多远,我就被火车抛在后头。见此情景,大人们就笑。


父亲很是向往地说,以后好好读书,长大了当个火车司机。那个时候,小孩子是可以跟着大人到工地上的。到了工地上,大人们在铁道上干活,无人照管的小孩子就在铁道附近玩耍。


如果不是走得很远,父亲就把我带到工地上。若是走得远了,父亲就把我关在宿舍里,不让出来,只有等父亲下班回来,才把我放出来和其他小朋友玩耍。每天,大人们站成队列,点名分完工后,大人们肩扛着大头镐(养护铁道的一种专用工具)走上铁道。


下了班回来,父亲通常会在宿舍门口支架起一个煤油炉,煮一锅西红柿和白豆腐。然后其他职工就会凑拢过来,一起蹲在地上吃饭。


那个时候,大人们抽一种不知名的香烟,烟纸是甜的,后来有人说,那是春耕烟。大人们很少买两二角钱一包的春城烟,和一角多一包的天平烟或是金沙江牌香烟。我经常偷父亲的烟,我把烟纸剥下来当糖吃,把烟丝丢弃。


我还在一间杂物间里发现了一些毛主席像章。


在一天晚上,我到职工宿舍房后的香蕉树下,拽下一片香蕉叶,就睡在香蕉叶上,很晚以后,父亲才找到我。父亲给我洗脚,洗着洗着,我就哭了起来。父亲问我为什么要哭,我说想妈妈了,没过几天,父亲就把我送回家。


坐着绿皮火车,火车走走停停,每一个小站都要停几分钟。我把头伸出车窗外看沿途的风景,一位女列车员说:同志,照管好你家的小孩。这一句话,听着很是新鲜,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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