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森市安常精神专科医院的窗外,城市的灯火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在窗框边缘汇聚成细流,偶尔被夜风拍散,发出轻微的"啪嗒"声。会议室的LED灯管投下冷白色的光,在长桌上形成一片刺眼的亮区,而角落里的阴影则显得更加浓重。
空调的换气声混着雨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形成一种单调的白噪音。投影仪的光束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像某种悬浮在时间里的微生物。
圆桌周围坐着的白大褂们沉默不语。有人用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咖啡杯,瓷器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有人盯着手中厚厚的病历本,纸页边缘已经被翻得微微卷起;还有人靠在椅背上,眼镜片反射着投影屏幕的蓝光,看不清表情。
屏幕上的脑部扫描图清晰得近乎残酷——所有结构都完好无损,可那些本该活跃的区域却呈现出死寂般的暗色。
"各位专家,各位医生。"
穿着黑色夹克的中年男人站在投影幕布前,手指敲了敲桌面。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会议室的沉默。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这几个月来,这个病人的病情没有任何好转?"
他的视线扫过满屋子的白大褂,最后落在主位的院长身上。窗外的雨水顺着玻璃扭曲流淌,将城市的霓虹折射成模糊的色块,在每个人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所有常规手段都试过了。"
院长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他摘下眼镜,用指节揉了揉发红的眼眶。投影仪的蓝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颧骨的轮廓显得格外嶙峋。
"药物、催眠、电击......"
空调突然加大功率的嗡鸣吞没了他的尾音。
中年男人猛地抬手,粗糙的手背皮肤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别跟我说这些。"他的声音像手术刀般锋利,"诊断诊断没有,治疗方案也没个完整实施的。我知道各位平时非常辛苦——"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堆积如山的病历本,那些被翻得卷边的纸张边缘在空调风中微微颤动。
"——但这个女孩的大脑恢复情况,对我们的工作至关重要。"他慢慢吐出最后几个字,"我需要些有用的信息。"
死寂。
只有天花板老旧的LED灯管发出细微的电流声,配合着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填满这个被医学精英们呼吸焐热的密闭空间。
中年男人环视四周。神经内科主任的钢笔悬在记录本上方,墨迹在纸上晕开一个小黑点;精神科首席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边缘,杯里的液体早已冷透;几位年长的专家低着头,眼镜片反射着投影仪的冷光,看不清表情。
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除了纪奥生。
这个年轻的临床心理科副主任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斜靠在座椅上。他的手指间转动着一支黑色圆珠笔,塑料笔杆在冷色调的灯光下泛着微光,随着他手指的翻转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像是给这场凝重会议打着不以为然的节拍。
他的左手腕上缠绕着一串淡褐色的石珠手链,每颗珠子都带着天然的纹理和细微的色差,在皮肤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这些骨质感的手串珠子随着他偶尔的抬手动作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在空调运转的嗡鸣中显得格外突兀。
敞开的白色大褂下,黑色长袖衫的袖口微微上卷,露出腕骨处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当其他专家都紧锁眉头翻阅病例时,他却侧首望着窗外。圆珠笔在他指间突然停住,笔尖在半空悬停,像是某种无声的质疑。淡褐色的石珠垂落在腕间,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哑光,与他微微眯起的眼睛一样,带着某种难以解读的专注——仿佛窗外雨水中流动的光影,比桌上的病例更值得玩味。
昏暗的走廊里,孟月澜推着医疗器械车的手微微发颤。金属推车在寂静的走廊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是她此刻忐忑的心跳。她的步伐异常缓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黑色护士鞋在地面上拖出几不可见的痕迹。
她的目光不断在走廊两侧游移,浅褐色的瞳孔在应急灯的绿光下显得格外明亮。每当经过一扇紧闭的门,她的睫毛就会轻轻颤动,佛在期待什么,又惧怕着什么。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工牌。
她感觉到手心里全是冷汗,差点握不住冰冷的金属把手。走廊尽头那扇标着"实验室"的门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的视线,她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心跳声在耳膜里咚咚作响。
"只是试试看..."她在心里默念着,颤抖的手指摘下工牌。当卡片划过感应区发出刺耳的"滴滴"声时,她像触电般缩回手,慌乱地环顾四周。走廊尽头的监控摄像头闪着红光,她立刻低下头,假装在整理推车上的器械。
推车继续向前移动,她的肩膀不自觉地缩了起来。
今天是她执勤夜班,要将全楼的仪器送回器材室并登记存放。这还是她第一次被允许来顶楼。护士长叮嘱她在顶楼只管运送医疗器械,其他的不要问也不要管,也不要到处乱跑。
但她科室的王志奇主任却私下里让她打探顶楼的情况。那天王主任单独把她叫到了办公室,关着门面色有些难看地说:
"小孟,你是一位非常勤奋的护士,工作也认真负责,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
她的睫毛快速眨动了几下,右手不自觉地抚上左腕的手表——这是哥哥送给她的转正礼物。指腹轻轻擦过表盘边缘,金属的凉意却止不住掌心渗出的薄汗。
"王主任,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个调,尾音微微发颤。说话时,她注意到自己的指甲边缘有几处细小的倒刺,这是最近频繁洗手消毒留下的痕迹。她下意识用拇指去掐那些翘起的死皮,一阵细微的刺痛从指尖传来。
"最近,医院的财政出现了问题。"王主任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我听说一大部分资金都被转去用于顶楼特殊病房的开支上了。”
王主任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双手交叠搭在膝处,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慈和笑意,仿佛长辈般亲切。他缓缓摘下眼镜,身体略微前倾,目光却比语气更沉:“小孟啊,你才刚转正,有些事……该谨慎些,不然,连我也不好替你说话。”
孟月澜坐在对面,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白大褂的衣角。
“我知道你工作认真,从不出错。”王主任叹了口气,眼神略显疲惫,“但你也清楚,医院里有些事,不是光靠努力就能解决的。我们科室……处境一直不太好。”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如果再这样下去,别说你了,连我这个主任的位置,恐怕都坐不稳。”
孟月澜心头一紧。
这份工作,是哥哥费尽心思替她争取来的。父母早在地震中离世后,她的人生几乎全靠哥哥支撑。她不能丢了这个饭碗,绝对不能。
“那……我们该怎么办?”她轻声问,嗓音有些发涩。
王主任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像是在斟酌措辞。半晌,他抬眼看向她,目光意味深长:“如果能知道他们在顶楼搞什么名堂……或许还有转机。”
“顶楼?”孟月澜一怔。
“对。”王主任点头,“除了特定几位医生,其他人根本进不去。”他冷笑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如果能抓到点把柄——比如滥用职权、违规操作之类的证据,我们就能直接上报院长,甚至捅到卫生部。”
孟月澜抿了抿唇:“可我也没权限上去……”
王主任忽然笑了,语气轻描淡写:“护士不一样,尤其是夜班护士。”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最近夜班缺人,负责整栋楼仪器调配的护士……偶尔需要去各个楼层。”
他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温和得近乎慈祥:“当然,这事不急,你……自己考虑。”
孟月澜推着仪器车穿过顶楼走廊,车轮在寂静中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灯光比其他楼层更暗,墙壁上的应急指示灯泛着幽幽绿光,但除此之外,这里看起来再普通不过——没有想象中的神秘设备,也没有可疑的痕迹。
就在她准备折返时,"咔哒"一声,会议室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中年男人率先走出来,身后跟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孟月澜的呼吸一滞——那个白大褂,正是哥哥的心理医生纪奥生。
奇怪的是,虽然她转正后主要负责心理科的陪护工作,却几乎没在医院里见过纪医生走动。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她身上。黑夹克男人微微皱眉:"护士小姐,我们有些私事要谈,能请你..."
"啊,抱歉!"孟月澜连忙点头,"这是最后一台仪器,我这就下去。"
她推着车快步走向电梯,能感觉到两道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电梯门"叮"地打开,泛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孟月澜动作利落地把仪器推进电梯,按下楼层按钮。就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她突然一个侧身闪了出来,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屏住了呼吸。
电梯门完全闭合,载着空荡荡的仪器车缓缓下降。走廊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她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跳动。
"怎么回事?这几个月来竟然一点进展没有?"中年男人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砂纸摩擦般的粗粝感。
"问我也没用啊。"纪医生的声音像羽毛般轻飘飘的,尾音微微上扬,"我的水平又不比其他专家强。你确定这是我们能处理的病人?"
一阵皮鞋在地砖上焦躁碾动的声响。走廊里的二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在几声呼吸交替过后,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算了。你最近在医院里发现什么异常吗?"
"没有。"纪医生的声音忽然变得轻快,像玻璃珠落在瓷砖上般清脆,"古队长还有事吗?我等着下班呢。"不知为何,下班这两字被他咬得很重。
"你要清楚,"中年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像金属刮擦般刺耳,"这事关重大。再这样下去,你的位子随时会被人换……"
"那感情好。"纪医生打断了中年男人,他轻笑了几声,"我早就不想闻消毒水了。回高中当心理老师多清闲。"
"行,好,你等着。"中年男人从胸腔深处挤出一声闷响,像是野兽的低吼。
"砰——"
门关上的声音像枪响般在空荡的走廊里炸开,余音在墙壁间来回碰撞。
死寂如潮水般涌来,只有通风管道发出细微的"嗡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