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00:12。
二人还靠在阳台上，眺望寂静的城市，按理说早该入睡的城市，却一直苏醒着，从不熄灭的城市之光会点亮长久的黑夜。人们理应畏惧黑夜，这是神给予人类的警告与仁慈，可人类的无知与愚昧却令黑夜败退。
纯阳小区楼的居民基本上迁移到了牧原外的地方，牧原第一中学也成为了一些人畏惧、害怕的地方，可回想他们侵蚀黑夜的无知与愚昧，他们又怎会害怕第一中学的黑洞。
“自从‘世界末日的前兆’出现后，愿意住在牧原的人越来越少了，反倒是牧原第一中学的退学人数和来这里旅游的人越来越多。”月夕影害怕这座城成为死城。
方涟青却含眸盯着夜晚繁星，期待地说：“等这些事情结束，牧原又会恢复它原本的样子，即便是死城也会复苏过来。”
“叮——”刺耳的门铃声响起，引起她们的注意。
月夕影微醺，腼着脸，大声说：“是谁这么晚还来敲门？不知道这是闺中女子的家吗？”她径直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见曾经见过一面的人。
她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打开门，轻声问：“是来找涟青的？”
莫然君这次穿着修身长衣，干净且俊朗的脸庞上看不见瑕疵，金色卷发的刘海斜挂在若刀锋般凌厉的眉宇上。
他微微一笑:“是的，麻烦你了。”
月夕影立即戏谑地转头大喊，酒意上头：“涟青！上次那个小帅哥来找你了哟！”她还特意将“哟”声拉得极长。
方涟青微愣，却还是羞红了脸，应着往这边走：“来了。”
她走到门前，盯着依然一尘不染的莫然君，微醺地眨眼，像个扑腾着打翅的小精灵：“过两天我会回去的。”
莫然君微恼：“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
“你刚出院！身体还不好，不能喝酒不知道吗？这点常识也没有。”莫然君恼怒，一把抢过她手中的易拉罐。
方涟青嘟哝着嘴，红彤彤的脸蛋似颗熟透的红苹果：“我喝点酒有什么？才两瓶多嘛，而且是在家里喝。”
“你出来！”莫然君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防盗门再次紧闭。
月夕影对着防盗门低喃：“你们俩好好聊，可不能像我和他一样，藏在心里的喜欢就算对方都知道，可就是牵不上那根红线。”她满意地笑，眸子里却有月般暗淡的忧伤。
她瘫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想用电视机的喧闹遮住门外俩人的亲密对话，因为她也想和他说话……
*
天台，空调机一直在轰隆隆的响。
架空的石板上，从地面运来的田土占了极少的面积。土地里正栽种有几株枯萎的栀子花树，土也干燥得若碾碎的岩沙，满是青苔的靠栏外是漆黑无月的夜空和寂静的街衢。
莫然君盯着她，忽然伸手摸了她的长发，像是不忍。他一把抱住了她，她也赧然地回抱。
“答应我，不要太难过。”莫然君低声。
方涟青不知所措地点头：“我答应你。”
莫然君放开了她，她羞红的脸被夜色掩埋。他借着微弱的月光，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拿在手中，犹豫不决，却还是递给了她。她见到信封后更加羞红了脸，还以为是他写的情书。这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接到情书。
她内心窃喜，低头不敢与莫然君对视，像是个不知所措的乱撞小鹿。
“这是你出现在牧原第一中学后，在ICU里我从你身上带走的一封信。”莫然君伤感地盯着她。
“我身上的？”她惊讶。
“对，你身上的。”莫然君无法想象她打开这封信后的样子，“这是方行留给你。”
方涟青微顿，似是猜到了什么，可她又怎么会相信，只好强装镇定地笑：“他有什么话，直接给我说就好了，为什么要写信呢？现在谁会写信呀!”可她的手抖个不停。
她手忙脚乱地拆开信封，信却不慎掉落在地上。她蹲石板上扣信件的边缘，可无论她怎么扣都扣不住，急得她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极快，泪宣泄了出来。
她在抽噎，抖着肩。
信，还是由莫然君为她拾起。
她捧着被污水湿透的信纸，读起阎罗亲自记在信上方行要留下的话。
“涟青，对不起，哥哥我不能陪你了。
哥知道你喜欢莫然君，喜欢就去表白，虽然莫然君那人哥不喜欢，但是他愿意为了他弟弟放弃一切，也可以为了你放弃一切，所以你和他在一起哥放心。”
如果你真要和他在一起的话，哥就原谅他对哥做的事。
替我向你影姐说声抱歉，如果她还在等，就让她不要再等了，我已经回不去了。
……
儿子方行不孝，若有来世，一定好好尽孝道。”
漆黑夜空下，那些字却那样刺眼，有如一道黑暗里的白盲，几乎占据了方涟青的全部，无论她是闭眼还是睁眼，都摆脱不了。
她不愿相信，使劲摇头：“不可能！哥说过要回来的。这是假的，是你用来骗我的！我不信。”她嘶声哭喊，连连往后退去，身体几乎要跌倒在地，“是不是你想让我忘记他？所以伪造了信！是你，一定是你！他一个那么懒的人，怎么会给我留信呢？而且这些字也不是他写的！一定是你骗我！”
她激动起来，逼近莫然君，一双细长的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得在他的肩上抓出血印。
莫然君也湿了眼眶：“不是我。”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方涟青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她将信纸揉成一团，狠狠地捏在手里，“你让他自己来告诉我，我才不信你说的话，还有这狗屁信！”随后她将信用力地扔在污水里，“他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莫然君告诉了她答案：“方行之所以能救你出来，是因为他与该隐签订了最后一个契约，而那个契约的代价就是一直留在夹缝里。他为了屠杀我们的敌人，以身成魔，吸收了大量的恶灵质，成为了魔鬼，但他的所作所为惹怒了路西法，所以他被拽入了第十八层地狱，永远不得离开！”
“他……已经回不来了……也许，他已经死在了地狱里。”
“我不信你的鬼话！我不信！”涟青无助地蹲着，她心里的唯一希望被捏碎了。
“是真的。”莫然君将方涟青抱进怀里。
方涟青没有放弃挣扎，只是莫然君将她死死地困在怀里。
“放开我！”她哭喊。
“是真的，相信我。是真的，请你相信我……”
“我不信！我不信！”她依旧固执地摇头。
莫然君只好使劲摇晃她，大声怒斥：“清醒点！他已经回不来了！他死了！死在了黄泉里！”
这一晃与怒吼声下，她定住了。
她没说话，沉默得像是失去了魂，直到她开始失声大哭。无论她如何尝试接受，但她就是做不到！那个最爱你的哥哥就这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你又怎么能不失声痛哭？你又怎么能欣然接受？你又怎么能不撕心裂肺？
“为什么？为什么！”方涟青用力捶打着莫然君的背。
莫然君如鲠在喉，声音沙哑：“对不起。”
方涟青哭喊着、尖叫着，直到她最后一点希望崩裂，直到无力感从心底吞没了她。莫然君知道那种为了亲人舍弃一切的决心，所以他怀着愧疚与爱，下定决心要保护她。
“为什么要换我？为什么要换我啊！我有什么值得换的？”方涟青抓住莫然君的长衣，甚至撕破了它。
凌晨的风冰冷且刺骨，正如这座无人的城，仅有空调机的轰隆声里有热气，可它偏偏是机器。
“因为你是他的妹妹啊。”莫然君知道答案，所以他告诉了她。
“哥哥……你怎么能这么傻呢？你怎么再一次抛弃我们呢？你怎么能再一次抛弃我呢？”
*
清风徐来，吹散了方涟青的最后一丝希望，还有月夕影的期待。
纯阳小区天台，他们相互拥抱，直到东方清晨的那一抹晨曦来临。眼泪会流干，可是她心里的痛不会消失，那些悲恸的记忆只会像锋利的刀尖，一寸一寸地割裂她的心，留下的伤口甚至不会结疤。
“跟我回去吧。”莫然君温柔地说。
她通红着眼，喑哑地回答：“我会回去的，只是现在还不能。”她捡起已经被污水湿透的信，它被揉成一团，已经看不清字迹。
方涟青缓步走近天台，将纸团撕成碎片，洒向纯阳小区，就像是将方行的尸骨洒向大海。莫然君冲上来将她拦住，担心她产生奇怪的想法。
方涟青脸颊上的泪被炙热的阳光灼干，她缓缓露出了笑，无比悲凉：“哥，我答应你，好好活下去。”
说罢，她用空洞的眼眸望向莫然君：“然君，你知道我爸爸、妈妈在哪里吗？”
“我保护着他们，不需要担心。”
方涟青往家里走去，莫然君也一路跟随，最终，他们停在了门前。
“你就不用进来了，我说一会儿就走。”她叮嘱。
“怎么了？”月夕影早起值班，刚打开门，抬眼就瞧见通红着眼、面色苍白的涟青。
莫然君点头，注视着她进去。
*
“咚——”防盗门紧闭。
月夕影心疼地取来桌上的抽纸：“不哭啦。是不是他欺负你了？你给影姐说，影姐帮你教训他！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你不情愿的事？！”她火冒三丈，头发仿佛都要在磅礴的怒意下飞舞起来。她四处找东西，最后在厨间找了一把闪着生铁寒光的菜刀，气势汹汹地举起，就要去教训莫然君，却被她一把拉住。
她的双眸稍回神，勉强挤出笑容：“没事的，影姐，先把菜刀放下来。”
“真的没事吗？”月夕影帮她抹泪，也忍不住湿了眼眶，将菜刀随手就丢在了桌上。
“真的没事，他没对我做什么。”方涟青笑着哭了出来。
“有什么事你一定要给影姐说，知道吗？你放心，有影姐帮你做主呢！”月夕影恨恨地盯向防盗门，一双瞪得铜铃般大的黑琉球珠子全是怒气。
“没事的影姐。”方涟青笑说，站起身，向她告别，“影姐，我要走了，他来接我了。”她径直走到防盗门前，背对着月夕影，生怕她看见自己的眼泪，“影姐，我哥他会回来的，对吧？”
月夕影不假思索地回答：“会的。”她那双还没睡醒的眼睛里仿佛有永远都清醒的意志。
“对，他会回来的。”方涟青又哭了出来，可她又笑着。
最后，她离开了，没敢回头看她的眼睛。
*
有时，我们无论是对现实或幻想都会毫不在乎。
我们心里在乎的只是那么丁点儿的肯定或安慰，即使那是虚假、无妄的，可我们残破的心里有时真的就需要那么丁点甘霖的滋润，有了它，我们才能从干涸中复苏过来。
可往往，那么丁点儿的甘霖天空都不舍得赐予，那你叫我们还欺盼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