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阳街道,纯阳洞。
刚回到纯阳小区的月夕影与方涟青逗留在客厅。
她们没打开电视,而是将自己埋在松软的沙发里,心神放空。临近黄昏,寂静和冷清填满了纯阳小区,只有轻微透过阳台的风声与城市的鸣笛声属于这里,然而从这里眺望出去,曾经车水马龙的街道早已变得阒若无人。
牧原所有人都害怕得想逃离这个地方。
“你看我这记性,走的时候居然忘记关掉阳台的玻璃门。”月夕影打破了两人间的寂静。
她从松软的沙发里弹起,笑咧咧地走到阳台,却突然停住,一双漆黑若夜的眼睛直直地凝视了无人迹的对边。
其实她藏了很多问题,只是她不过问。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单方面喜欢方行,或许他从来没有接受过自己,或许这一切都只是她的自作多情。她很害怕,害怕如果触碰他太多隐私,某一天他们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了,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对待这份她深藏多年的爱情。
她无微不至地关照他的妹妹,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不断开与他的最后一丝联系。他可以不来找自己,但是他会回来找她的妹妹。
玻璃门关合的碰撞声响起。
月夕影想缓和气氛,打开了一盏不亮的灯,关心地问:“涟青,饿不饿,我去给你煮吃的。冰箱里有你哥哥最喜欢吃的猪肉白菜馅饺子。”
方涟青在小憩,她轻声回答:“不饿,影姐。”
“我把你的房间铺好了,要是困的话,就去睡会儿,睡在这里容易着凉哒。”
方涟青瘫在沙发里,侧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一头长发披散着,只露出眼睛的一角和一点白皙的肌肤:“不用了,影姐。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好。”月夕影尴尬地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月夕影没打开电视,她怕吵到方涟青,也没有打开客厅的照明灯,任由昏暗的暖色灯调填满客厅。她坐在松软的沙发上眺望同样冷清的阳台,征征然地不知在思绪什么。
这时,方涟青的声音轻轻响起,她翻身看向眺望窗台独自伤感的月夕影。
“影姐,你在看什么?”
月夕影回过神来:“没什么。”
“是在想我哥吗?”
月夕影被猜中思绪,否认:“没有的事!只是……”她一时间也不知找什么借口好。
“我也想他了。”方涟青的声音变得微弱,“影姐,你一定有很多困惑吧。”
“困惑什么?没什么困惑呀!”月夕影想隐藏自己心里的慌乱,却不知道自己语气中的无措。
方涟青忍不住笑出声:“影姐,你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都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思。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在小时候我最喜欢和影姐玩。”
“哪有?!”
若不是客厅昏暗,不然就能见到月夕影绯红的脸庞,宛如一朵粲然的火焰兰。
方涟青咯咯直笑:“影姐不是外人,想问就问。”
月夕影摇头,还在强装:“没有什么问题,哪里有什么问题!”
方涟青清脆若铃的笑声回荡在暖色调的客厅里,令阴冷的夜晚多了分温暖。
她的话中也多了几分打趣:“哥小时候可是给我说过他对影姐没有说过的心里话。影姐想知道吗?想不想知道?”现在的涟青就是个调皮的小机灵鬼。
“我才不信。”。
“真的不想知道吗?真的吗?那就算了咯,反正影姐也不喜欢。”
“哎!”月夕影挠头,可她不好意思开口。
“其实呀,哥哥一直都喜欢影姐。他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你了,只是他从来都不愿意说出口。或许是因为害羞,或许是因为自卑。男孩子嘛!总是很要面子的,他们看起来脆弱,可心里面却是很要强的。他有许多话宁可打碎了牙齿往里吞,也要憋着不说。”
方涟青告诉了月夕影她一直在等的答案。
这些孩子们。他们有时会觉得孤单、会觉得悲伤,于是当无人哭诉的时候,他们总喜欢对着繁星无数的夜空傻傻发呆。他们有时会闭着眼迎着夜风拂面、有时会追着飞机化作的星星一直寻去远方、有时会驻目在花红酒绿的钢铁丛林、有时会躲在月牙白的轻纱帘后低声哭泣,有时会幻象在紫罗兰的花园里徜徉。
这就是他们。虽然稚嫩、脆弱,但是他们心底却藏着到老都不会消失的倔强,藏着现实无论如何磨损都无法消失的勇气。
这就是那些青涩却想着长大成人的孩子!
月夕影也明白那一次告别,是为了让她死心。即便知道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她也还是会介怀。谁的心不是肉做的呢?被刀割伤,即使恢复,也会留下疤痕的。
恍然,夕影的眼睛亮得像是天上的星星,她知道那是眼眶里的泪光。她哭了。
“他既然喜欢我,可又为什么要拒绝我?”
“哥或许有他自己的理由。”方涟青只能这样解释。她不可以告诉影姐那个不属于普通人的世界,因为一旦踏入,就再也无法脱离。
“他为什么不亲口对我说?”
“他会的。”
方涟青肯定地告诉月夕影,就像他抱着她离开,说要带她一起回家,所以,她也将这份肯定传达给她,因为她知道她和自己一样,都需要这份肯定。
月夕影哽咽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他多久回来?”
涟青一把将月夕影抱住,泪也溢出眼眶:“他会回来的,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是他对我的承诺。”
“真的?”
方涟青摸着夕影的长发,身上的淡淡香草味带给她平静:“真的。他一定会回来的,我发誓。”
涟青从未质疑过方行许下的承诺。在她的记忆中,只要是他承诺过的事,他就一定会做到,休学是,不再回来也是。
二人松开怀抱。
月夕影止住哭泣:“你们为什么失踪了那么久,你们都去哪里了?”
“我们都没事。”方涟抹泪,笑说,“影姐不用担心,我们只是被保护了起来。”
“你没骗我?”
方涟青从桌上摸来抽纸,替她擦泪,温柔地说:“好啦,影姐不哭啦。眼妆都快哭花了。”
“那为什么你会出现在牧原第一中学黑洞周围?那个黑洞到底是什么东西?”月夕影终于肯提出自己的疑问,第一次试图触碰方行的隐私。
方涟青替夕影整理仪容:“嗯…因为一些事情,只是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不过影姐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显而易见,她的触碰失败了。
月夕影抓住了方涟青的衣袖,认真地盯着她看:“涟青,你告诉影姐你是不是被什么组织威胁了!是不是传销?还是黑社会、恐怖分子之类的?不要怕!影姐给你做主,我们去报案。”她又急出了泪。
方涟青笑说:“没有的事,影姐真的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真的?”
“真的!”方涟青笃定。
“那就好。”月夕影长长地舒了口气。
*
夜晚悄然来到,朦朦雾气将牧原区笼罩。
月夕影起身将客厅的照明灯打开,看着镜中的自己,立即去到洗手间洗了干净,不过通红肿胀的双眼还是出卖了她。她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回到客厅里。
此时,方涟青已经站在了阳台边上。
她推开了阳台的玻璃门,眺望着按下“暂停键”的纯阳洞小区。花红酒绿的城市霓虹点亮牧原,而她却在思索什么,沉默得如一副油画里不愿诉说、满是愁思的公主。
月夕影见状没有立马走到阳台上,而是倒回去从冰箱里取出两瓶啤酒,站在她身边,盯着对面积灰几层的无人阳台,低声说:“涟青,你哥以前就住在对面。”
方涟青这才从思绪中脱离,接过月夕影递来的重庆啤酒,微笑着感受冰凉的雾,揶揄道:“影姐是不是经常站在阳台这边偷窥我哥的私生活?”
月夕影嘴里含着一口啤酒,差点没喷出来:“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跟我告别,他说他要离开这里。很久之后,我从和他一起在毛利集团工作的工友们那里打听到他以前的住址,所以我搬过来了。原本我想住在他住过的地方,可是……”
方涟青非常想听下去,急忙追问:“可是什么?”
“可是我想着,如果他回来的话,我住了他的房子,他会不会就没地方住。到时候只有跟我挤一挤,然后我又一想,我俩还没到那一步,不可以挤一挤,所以我干脆搬到他对面来,免得到时候不方便。”月夕影羞红了脸。
方涟青望着那空荡荡的阳台,轻声地吐出几个字,似在哀怨:“我哥有你真好。”
“什么?”月夕影没听清。
“没什么。”方涟青摇头,继续仰头喝着。
她突然想起之前在掌空者组织总部整理方行留在纯阳洞的东西里有一个属于他的小册子。那里写都是他的打油诗,想不到,那时候他还是个满身闷骚气息的文艺青年。
她忽然意识到册子上有一首诗,应该就是写他与她的感情。她还记得上面的内容,恰好不远处牧原师范大学里的图书馆钟楼正传来整点的钟声,就像是在简述诗歌的内容,回到了他写那首诗的夜晚——也是如此,一个人,小酌,立在阳台前,眺望繁华喧嚣的牧原:
“《夜钟》
朦雾,微露弥风,方梦游走。”
蒙沙,浸入孔隙,寒冷刺骨。”
晚钟,夕影敲钟,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夜雾,太浓,太冷,太暗。”
露滴,雾散,风乱,人过。”
钟敲——
梦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