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暗流与诡局
朔风裹挟着砂砾如铁砂般拍打在面颊，漳水上游河谷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味。三千民夫佝偻着脊背在暮色中穿梭，粗粝的麻绳将手掌勒出深可见骨的血痕。赵轩绾起的藏青衣袖早已被河水浸透，冻得发紫的指节死死攥住竹笼边缘，看着装满石块的竹笼沉入翻涌的浊流。刺骨寒意顺着裤脚攀附而上，浸透的麻布瞬间结出冰碴，在暮色中泛着幽蓝冷光。他抬头望向对岸山腰，那座被青藤层层缠绕的瞭望塔正透过藤蔓缝隙，如独眼巨人般冷冷俯瞰着河谷里如蝼蚁般忙碌的人群。
"公子！第三道堤坝已筑到两丈高！"浑身泥浆的赵禾跌跌撞撞跑来，腰间本该作响的铜铃被浸透的麻布死死缠住。少年单薄的草鞋在结冰的河滩上打滑，险些栽进装满火油的竹篓。他慌忙扶住陶瓮，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让他瑟缩了一下："火油已经调配完毕，只是硫磺......"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
赵轩瞳孔骤缩，只见三匹快马冲破晨雾疾驰而来，骑士身上魏国制式的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披风边缘的金线刺绣在雾霭中若隐若现。"隐蔽！"他猛地拽住赵禾滚进齐人高的芦苇丛，腰间短剑出鞘三寸，寒芒映着少年惊恐的瞳孔。待马蹄声逼近，为首骑士突然勒马，摘下头盔露出染血的右耳——竟是赵武派去探查敌情的亲信赵虎。
"公子！"赵虎滚鞍下马，膝盖重重砸在结冰的河滩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他怀中的竹筒早已被冷汗浸透，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庞涓在下游秘密建造浮桥，两万魏军正绕道奔袭邯郸西城门！"金属坠地的脆响划破死寂，赵轩手中的短剑跌落在冰面，划出半丈长的裂痕。他忽然想起昨夜老周佝偻着背的身影，那个总爱哼着赵地民谣的老伙夫，曾皱着眉头说炊事班的井水泛起诡异的白沫。
暮色四合时，临时搭建的草棚里摇曳着昏黄的油灯。老周蹲在陶瓮前搅动姜汤，铁铲与陶壁碰撞发出单调的"咣当"声。赵轩展开羊皮地图，王叔颤巍巍递来一卷竹简，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竹简上用朱砂画满密密麻麻的营寨标记，每个红点都像是凝固的血痂："公子，这是从魏军降卒口中逼问出的情报。乌巢谷的粮草实则是诱饵，真正的辎重藏在......"
"咚！"重物坠地的闷响突然从棚外传来。赵轩撞开草棚门，冷风裹挟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一名民夫直挺挺倒在结冰的河滩上，七窍渗出的血已经凝结成紫黑色，手中还死死攥着半块发霉的面饼。老周冲上前掰开面饼，里面藏着的黄色粉末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磷光："是硫磺！有人故意在干粮里掺了......"
轰鸣声如惊雷炸响。赵轩猛地抬头，上游堤坝方向腾起冲天火光，汹涌的洪水裹挟着燃烧的木梁奔涌而下。火光映红了他苍白的脸，瞳孔里倒映着肆虐的火舌。他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城墙上，庞涓那柄镶玉青铜剑擦着他耳畔划过的寒光——原来从一开始，所有的"发现"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三声红色信号箭突然刺破夜空，在邯郸城方向炸开刺目的红光。赵轩望着信号箭消失的方向，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在耳边回响。他抓起案上的虎符，塞进赵禾怀中："带着老弱百姓从密道出城，去找齐国援军！告诉他们......"喉结滚动两下，他强行咽下腥甜的血沫，"告诉他们，赵氏子弟的剑，永远指向敌人！"
三百死士紧随其后，马蹄声如战鼓擂响。对岸的瞭望塔上，庞涓披着绣金大氅，手中夜光酒爵盛着猩红的葡萄酒。他望着火光中逆流而上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赵轩啊赵轩，你终究还是太年轻。"阴影里，韩军主将韩朋把玩着那枚刻有赵军徽记的青铜箭镞，箭镞上凝结的血迹在夜光中泛着暗红，如同死神的微笑。
浊漳河水咆哮着漫过两岸，将阴谋与鲜血卷入无尽的黑暗。赵轩握紧缰绳，看着前方滔天的洪水，忽然想起幼年时父亲教他读的《孙子兵法》："兵者，诡道也。"冰凉的河水溅在脸上，他却笑了——既然已踏入棋局，那就让这局棋，在血与火中分出胜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