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防盗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一头垂死巨兽的呜咽。张伟侧身让开时,后颈褪色的锚链刺青在楼道昏黄的声控灯下忽明忽暗,像条蛰伏的毒蛇。格伦跟在身后,帆布鞋鞋底黏着的口香糖与地面撕扯出拉丝的声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每一次拉扯都像是在切割凝固的空气。
“嗨,宝贝。我回来了,我给你带了一位新朋友。” 张伟刻意拖长尾音的语调里裹着蜜饯般的虚假甜腻,钥匙串上鹿特丹港的金属挂件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叮当声,仿佛在奏响某种诡异的迎宾曲。门内涌来的冷空气混着陈年烟味与潮虫腐臭,如同一只长满霉菌的巨手,掐住格伦的喉咙,他下意识抬手捂住口鼻,却在袖口蹭到一片潮湿 —— 那是刚刚在楼下避雨时留下的水渍,此刻却莫名让他想起贝贝手腕上的淤青。
屋内漆黑如墨,只有一丝月光艰难地穿透被胶带封死的窗帘缝隙,在客厅内投下惨淡的光影。墙角的老式电视机屏幕漏出幽蓝的光,像一只独眼怪物在黑暗中窥视。格伦眯起眼睛,勉强看清茶几上堆叠的啤酒罐,最顶端那罐拉环未完全扯开,暗红的锈迹沿着铝皮裂缝蜿蜒,如同某种生物的血管。沙发扶手上搭着件迷彩工装外套,袖口沾着可疑的褐色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贝贝?” 张伟一边喊着一边摸索墙壁,指尖划过剥落的墙纸,发出沙沙的声响。突然,白炽灯亮起,刺得格伦眼前一片雪白。等他适应光线,才发现墙上贴满了航海海报,边缘被烟头烫出密密麻麻的焦痕,海报之间的空白处,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数字 “237”,像是某种神秘的咒语。
“你可以去主动找她玩,贝贝走不了太远。” 张伟转过来时,脸上挂着不合时宜的微笑,牙龈间还嵌着刚刚残留的韭菜。他的目光像扫描仪般在格伦身上游走,从垂到肩头的卷发,扫过磨白的牛仔裤膝盖破洞,最后落在他手腕的电子表,瞳孔微微收缩。格伦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显微镜下的标本,每个毛孔都暴露在对方充满恶意的审视中。
“饿不饿,带钱了吗?用不用给你些让你去买东西吃?” 这句话说得漫不经心,却让格伦想起纪录片里鳄鱼捕猎前的假寐姿态。张伟说话时,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手腕,那里有一圈淡淡的红痕,像是被绳子长期勒过的印记。格伦注意到他脚下的拖鞋,大拇指处的布料已经磨破,露出灰黑色的脚趾甲,甲沟里嵌着陈年的污垢。
“不用叔叔。” 格伦慌忙摆手,长发随着动作甩到面前,遮住了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狼狈模样,T 恤后领还沾着今早赶飞机时蹭到的咖啡渍,背包带子也歪歪斜斜挂在肩上。张伟盯着他的眼神让他浑身发毛,那种目光,像是在评估猎物的肥瘦,又像是在回忆某个熟悉却不愿提起的人。
“有空把头发也剪剪。” 张伟向前逼近半步,浓重的烟酒味混着胃酸反刍的腥气扑面而来。他伸出粗糙的手指,作势要拨弄格伦的头发,格伦本能地向后缩了缩。“现在的年轻人,就爱搞这些不男不女的造型。” 张伟阴阳怪气地说道,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后颈的锚链刺青随着他的动作扭曲变形。
格伦努力保持镇定,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与张伟的距离。“叔叔,你有所不知,国外剪头发都好贵的。” 他强装轻松地解释,声音却有些发颤。他的余光瞥见墙角的书架,上面堆满了老旧的航海日志,封面磨损严重,边角卷翘,仿佛承载着无数尘封的秘密。其中一本的封皮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 “海星号 237”,与墙上的红漆数字遥相呼应。
窗外突然炸响闷雷,暴雨倾盆而下,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闪电划破夜空的瞬间,格伦看见张伟的影子在墙上被拉长,后颈的锚链刺青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一条张牙舞爪的巨蟒。“无聊的话就拿着伞去找贝贝吧,小区里就这么一个小女孩。” 张伟突然转身走向酒柜,金属柜门打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他取出瓶陈年威士忌,玻璃酒瓶与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突兀。“伞就在右边挂着,是一把大伞,够你们两个人的。” 他倒酒时手腕微抖,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口漫出,沿着杯壁流下,在木质桌面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如同一条蜿蜒的血路。
格伦的目光被酒柜上的相框吸引。照片里,年轻的张伟抱着一个小女孩,女孩笑得天真烂漫,腕间戴着一只精致的银镯。而现在的张伟,脸上布满岁月的沧桑与暴戾,眼神中透着浑浊与疯狂。照片旁边,还摆着一个玻璃罐,里面浸泡着几只潮虫,它们扭曲的肢体在福尔马林溶液里舒展,每只虫背上都用红漆写着数字,最小的那只标注的 “1” 在晃动中晕成血色光斑。
“叔叔,贝贝平时喜欢去哪里玩?” 格伦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却显得格外干涩。
张伟端起酒杯,仰头灌下一口酒,喉结剧烈滚动。“谁知道她又跑哪发疯去了。” 他的语气充满不耐烦,“这丫头,一天到晚什么话也不说。” 他放下酒杯时,杯底在桌面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像是一个烙印。“你要是找到她,就赶紧带她回来。”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仿佛在警告格伦不要多管闲事。
格伦点点头,转身走向挂伞的地方。那是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面上有些褪色,伞骨也有些变形,伞柄处缠着一圈红绳,磨损严重。他握住伞柄的瞬间,触感冰凉,仿佛握住了一条蛇的身体。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张伟的喃喃自语:“都一样,都一样……” 声音低沉而阴森,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呓语。
格伦拿着伞,推开房门,待他把门给轻轻关上时,只见贝贝就趴在四楼的楼梯口阳台边上,好似一直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