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空调在诊疗室天花板发出老旧齿轮转动的嗡鸣，冷气裹着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却驱不散张伟身上浓重的烟酒味。那味道像是从他毛孔里渗出来的，混合着鸭货的味道，与房间里冰冷的医疗器械形成诡异的反差。心理医生林薇推了推金丝眼镜，指腹摩挲着贝贝病历本上参差不齐的边缘 —— 那是被撕毁又重新粘贴的痕迹，像极了贝贝身体上时不时出现的伤痕，新伤叠着旧疤，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痛苦。
“你确定这些都是她自己做的？” 林薇的钢笔尖悬在病历本上，墨迹在纸面晕染出细小的墨点，如同她心中不断扩大的疑虑。窗外的梧桐树影透过百叶窗投射进来，在张伟脸上切割成不规则的条纹，将他后颈的锚链刺青割裂成破碎的符号。那刺青颜色暗沉，边缘模糊，像是纹上去很久却从未好好护理，和他粗糙的皮肤融为一体，透着股野蛮的气息。
张伟半瘫在真皮沙发里，迷彩工装裤膝盖处的补丁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起伏。那补丁歪歪扭扭，线脚杂乱，不知是他自己匆忙缝上，还是贝贝的母亲胡乱修补的。他从油腻的夹克口袋摸出皱巴巴的香烟，打火机的金属外壳磕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惊得墙角绿萝的叶片轻轻一颤。“肯定啊，” 他点燃香烟，吐出的烟雾在空调出风口扭曲成诡异的形状，“而且我每次晚上回来她基本都不在家。” 说话时，他故意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用力碾了碾，仿佛那是个令他厌恶的东西。
林薇记得上周视频诊疗时，贝贝说话结结巴巴的，还有躲闪的眼神。当时画面里，贝贝苍白的脸庞占据了半个屏幕。她的头上缠着纱布，被问及原因时，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张先生，” 林薇合上病历本，皮质封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张先生，光是这个月贝贝就已经自残了三次，难道你认为这很少？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张伟，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愧疚或担忧，可看到的只有满不在乎的神情。
“医生，您这话什么意思？我一个人拉扯孩子容易吗？她青春期叛逆，我能怎么办？” 张伟说话时装作委屈的样子，双手摊开，脸上挤出一抹苦笑。但林薇注意到，他说这话时，眼神却在四处游离，不敢与自己对视，右手还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手腕，那里有一圈淡淡的红痕，像是被绳子长期勒过的印记。
诊疗室的挂钟发出滴答声响，秒针每走一格都像是在敲打林薇的神经。她起身打开窗户，初秋的风卷着梧桐叶飘进来，让她想起贝贝第一次来这时哭诉的样子。那时的贝贝，眼神里满是恐惧和无助，说起话来声音颤抖。“张先生，根据《精神卫生法》，我有义务上报可疑的虐待行为。” 她的声音冷静，却在提到 “虐待” 二字时加重了语气。窗外的梧桐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这场对峙而紧张。
张伟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猛地站起身，迷彩工装裤带的金属扣撞在茶几上，发出刺耳的响声。“你这是血口喷人！” 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脸上青筋暴起，“我为了这孩子付出多少，你知道吗？” 说着，他伸手想要抢夺林薇手中的病历本，林薇迅速后退，将病历本紧紧护在胸前。
在这个瞬间，林薇的思绪回到了贝贝曾经的一次倾诉中。贝贝说，每当父亲喝醉，家里就会变成地狱。他会摔东西，会破口大骂，甚至对她动手。有一次，父亲把她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不给饭吃也不让喝水，理由仅仅是她没有按时完成作业。而母亲，总是在一旁默不作声，偶尔说上两句，也是让她别惹父亲生气。
“张先生，请你冷静！” 林薇大声说道，同时伸手按下了桌子下方的警报按钮。她知道，和情绪失控的张伟讲道理已经没有用了。张伟却没有停下，他继续逼近，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威胁。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 张伟怒吼道，“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管我们家的事？” 他的唾沫星子溅在林薇的白大褂上，林薇强忍着心中的厌恶，保持着镇定。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保安闻声赶来。张伟这才停下脚步，他瞪了林薇一眼，然后一屁股坐回沙发上，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着。林薇松了一口气，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白大褂，重新坐回椅子上。
“张先生，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做这些并不是针对你，而是为了贝贝的健康和安全。” 林薇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贝贝现在的心理状态很不稳定，她需要专业的帮助和治疗，更需要一个安全、温暖的环境。如果你继续这样否认事实，拒绝配合，对贝贝的病情没有任何好处。”
张伟冷哼一声：“少在这里假惺惺，我自己的孩子我会管，不用你操心。” 但他的声音明显没有刚才那么强硬了，眼神也有些闪躲。
林薇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照片，那是贝贝身上伤痕的特写。“这些，你又怎么解释？” 她把照片推到张伟面前，“难道都是她自己弄的？而且，这些伤痕的位置和形状，都不像是自残造成的。”
张伟看了一眼照片，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青春期的孩子，有些极端行为很正常，她就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的话听起来很牵强，连他自己似乎都不太相信。
林薇摇了摇头：“张先生，你这是在逃避现实。贝贝的情况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她现在已经是重度抑郁加躯体化，可能你并不了解，但是我想贝贝现在谁也不会相信。” 说到这里，林薇的语气中充满了惋惜和痛心。
张伟沉默了，他低着头，不停地搓着双手。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空调的嗡鸣声和挂钟的滴答声。过了不到十秒钟他又开口说道：“我不管，我只是来拿药的。” 他的声音里毫无感情可言。
林薇看着他：“你让贝贝自己来。”对面的张伟站起身只说了一句，“好。”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