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从邱月家出来，她好像有什么心事，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陪我一直走到旅店。我不知道邱月为什么会突然沉默不语，我想说点什么，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到了旅店，办完住宿手续之后，邱月又陪我来到我的房间。进了房间邱月随手带上门。还没等我坐下，她突然扑进我的怀里，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
邱月的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使我大吃一惊，不知所措，愣了一下之后，才轻轻抱住了她。
邱月把头伏在我的肩上，泪水打湿了我的衣服。她捶打着我的后背，边抽泣边说：“秋实，你怎么这样无情无义，把我们之间的爱忘得一干二净。这么多年，不仅人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就连一张纸片都没有给我寄过。你的心咋这样狠？”
突然，我觉得脖子很痛，侧过脸一看，原来邱月咬住了我脖颈的侧面。我并没有躲避，任由她发泄对我的怨恨。邱月咬我时并没有太用力，我还能忍受得了。咬了一会儿，她终于放开了。我一边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一边说：“邱月，这么多年，我始终没有忘记过你，我以为你一定非常恨我，所以没有给你写信。”
“你只说对了一半，除了恨你之外，我几乎每天都在想你，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再见你一面。”
“既然恨我，为什么还会想我？”我不解地问。
“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竟然对你分不出清是爱还是恨，如果你还要让我继续苦苦思念下去，我想总有一天我会神经错乱。”邱月怨恨地说。不过，她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冲动，松开了紧搂着我的手臂，抬起头来，看着我，说，“要不是我女儿在旁边，刚看到你时我就会扑上去咬你几口。”
“你就这么恨我吗？”这时我注意到窗帘没有拉上，扶着邱月的肩头轻轻地把她按在床边，来到窗前拉上窗帘，然后坐在她身边。
“你坐到床上把腿伸直。”邱月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只好背靠枕头坐在床上，这时她站起来坐在了我怀里，一边搂着我的脖子，一边轻轻地揉着刚才咬过的地方，“秋实，这些年我想你真的都要想疯了，刚才咬你就是证明。咬疼了你没有？”
“不太疼，不过我会记一辈子。”我说。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不管你是恨我，还是爱我，只要不忘了我就行。”邱月刁蛮地说。
“我一直以为你早就忘记了我们的过去。”我说。
“我也曾这样努力过！尽管我总是告诫自己，你已经是别人的丈夫，每天晚上搂着自己的娇妻，心里早已经没有了我，我为什么还要苦苦地思念你？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无法把你从记忆中抹去。”这时邱月情绪稳定下来，再没有做出过激的行为。
可我的心里却不能平静下来，说道：“邱月，我真没想到这次见面你会给我一个这么特殊的见面礼——狠狠地咬了我一口。在火车上我还想过，见你会不会吃闭门羹，来找你之前，我是犹豫再三才下定决心的。”
“不管怎么说，你毕竟还是来找我了。”邱月说。“今天能见到你，是我们分手以来我最开心的日子。
“以前都怪我不好。”我说。
“我不想听你检讨。我想听你说一句实话，你这次来，是一开始就想到找我帮你解决试验中遇到的难题，还是有人指点你来找我？”
“我先去母校找郝运来，是他告诉我，找你也许能解决问题。”我毫不隐瞒地说。
“如果他不指点你，你会不会来找我？”邱月又问道。
“从家里出来时，我就想过，这次无论如何我也要设法找到你，不管你怎样对我，我一定要见你一面，哪怕是偷偷看你一眼也好。”
“还行，没有忘了我，还想着要来看看我，这多少给我一点儿安慰。”
邱月坐在我怀里，双手扣在一起搂着我的脖子，我担心她再有进一步的动作，我们毕竟是在旅店里，万一有警察来查房，就说不清楚了。我越想越害怕，邱月却变本加厉，竟然在我的脸颊上亲吻起来，后来又把她的嘴唇压在我的嘴唇上。因为心里紧张，我只是蜻蜓点水似的回吻了几下。真没想到邱月现在变得这么开放。邱月终于放开了我，我长出了一口气。可她还是双手搂着我的脖子，坐在我的腿上。我两手扣在一起搂着她的腰。
“你女儿一个人在家，你在这里时间长了，能行吗？”我问
“看到你，我把她几乎忘了。”邱月说。她把头贴在我的胸前听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说道，“你现在是不是非常紧张，心跳得怎么这样快？”
“确实有点紧张。”我以实相告。
“你紧张什么？怕我强暴你？”邱月开玩笑说。
“怕有警察闯进来。”我说。
“秋实，你怎么变得这样谨小慎微，这不像你以前的性格？还记得咱们恋爱那会儿吗？咱俩在一起时，只要四下没人，你搂住我就不肯撒手，每次都吻得人家快憋死了。”邱月看着我的眼睛说。“放心好了，我又不傻，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做出格的事？我回去了。”说完她又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才下了床。
我的腿让邱月坐麻了，只好扶着床边站起来，送她到门口。
邱月看着我的样子，笑了起来，说：“腿麻了？那就送送我，活动一下就好了。”
我只好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扶着她出了旅店，又来到大街上。街上的灯光给马路涂上了一层淡淡的橘黄色；晚风徐徐迎面吹来，吹得邱月的发丝飘了起来。邱月似乎忘了她现在是有夫之妇，仍然像二十年前我们在校园里漫步时那样，挽起了我的手臂。
这使我仿佛又回到大学时代，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时光！可惜我和邱月当时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不知道珍惜，仅仅因为一时话不投机，就彼此恶语相向，以致产生误会和隔阂。今天我们虽然又有机会重温二十年前的幸福时刻，可毕竟时过境迁，我和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两个无牵无挂、无忧无虑的年轻人。
邱月紧紧挽着我的手臂，一刻也不肯放松，好像一松手我就能飞了似的。我们默默地并肩而行。过了一会儿邱月先开口了：“本应该让你休息，却又拉你出来陪我。”
“我也想和你一起走走。”我说。
“秋实，分别这么多年，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是以前我既见不到你，也无法给你写信，这些话只能憋在肚子里，我甚至都担心有一天我会疯掉。现在好了，终于又见到你了，可是我却不知从何说起。我先问你一个问题，虽然现在问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既然有这个机会，我还是想问你。”
“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
“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你前妻远在江城，咱们实习之前你根本就没见过她，当年你们怎么能那么快就认识了？”
没想到二十年后邱月会问起这件事，一提起它我心里就隐隐作痛，可我又不能不回答邱月的问题：“我从心里不想再提起这件令我悔恨一辈子的往事，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我把我和她争吵以后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最后说道，“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蠢的一件事。我落魄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上天对我的愚蠢行为的惩罚。”
“你不要自责，当时也怪我不好，做得太过分了，使我们的误会越来越深。”邱月说。“那次争吵以后，其实我不相信你真的会因为毕业分配的事与我分手，我本应该给你个解释或认错的机会。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赌气回家去住，那么长时间不与你沟通。说句心里话，你去找我时，我非常高兴，心想终于来认错了。既然你给了我台阶下，我就不该一错再错，绷着脸故意气你。见你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我才意识到问题严重了，所以喊你回来，没想到你那么犟，连头也不回就走了。我本来应该把你追回来，可我并没有那样做，看着你远去的背景，我还很自信地想，等你消气了还会来找我。我完全没有料到一句并非出自我本意的话竟然断送了我们之间的爱。实习结束以后，我回到学校就有同学告诉我，你的新女友到学校来了，当时别提我有多伤心了，痛哭了一场。”
“听到你喊我，我本应该回去，可是我却没有回头。”我说。“当时我想，回去说不定还会被你奚落，就是能和你重归于好，如果毕业后我回到原来的工作单位，你也不可能跟我去，最后还得分手。江海波说，如果我愿意接受他堂妹，他伯父会解决我的工作问题。”
邱月气愤地说：“江海波这个混蛋，为了讨好他当官的伯父，利用我们之间的矛盾达到他的目的。如果他不插手，过一段时间我们都冷静下来，就不会有那种事，这小子太可恨了！”
“这也不能完全怪他，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如果我们之间不出现裂痕，他也没有插手的机会。其实他给了我考虑的时间，只能怪我昏了头，太冲动，当时没有转身听听你要对我说什么，后来又鲁莽地做出了一个荒唐的决定。我完全没想到，这个荒唐的决定让我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使我的前半生满盘皆输，一败涂地，走了二十年的弯路，快五十岁了，一切都得从头再来。”
“实际上是我们俩一起毁了我们的爱。”邱月内疚地说。“二十年来，后悔莫及的不是你一个人，我也一样。都怪我们年轻时太不懂事、太幼稚了，不知道珍惜我们的爱情，结果弄得两败俱伤，不仅毁了你的前半生，也害了我自己。”
“对你来说，那可是因祸得福。”我苦笑一下说。“你现在的生活多好！如果你嫁给了我，我未必有本事让你当上阔太太，住上那么好的房子。”
“秋实，你怎么这样说？你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你知道这些年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邱月显得心情很沉重。“虽然我有丈夫，可是却和没有一样。他一年四季在外面，很少回家，特别最近几年他回家的时候更少了；他经常给女儿打电话，却很少给我打电话，在他眼里就像没有我这个人似的。是他把我变成了独守空房的怨妇，使得我在夜深人静时常常想起你。我常常想，如果当年我嫁给了你，跟你去了你的家乡，虽然那是个山区小镇，最起码你可以天天陪伴在我身边。”
我看了看邱月，问道：“如果你嫁给一个能天天陪伴在你身边的丈夫，你会后悔当年没有嫁给我吗？”
邱月沉默了一会说：“说心里话，如果我真嫁给了一个能天天陪伴在我身边的丈夫，至少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想你。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不管我找了一个什么样的丈夫，我都不会忘记我们那段恋情。如果当年你聪明一点，带我去你的家乡看看，要是那里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可怕，我也许会跟你去。”
邱月的话让我非常纳闷，我问道：“你也没有去过我的家乡，为什么会把那里想象得很可怕？”
邱月说：“我父亲曾经去过你家乡那一带的山区，他说那里山高林密，交通不便，生活贫困，非常落后，他不希望我毕业后去那里。所以当时我最怕的就是你毕业后回老家，可是你又偏偏那样说，使得我那天晚上情绪偏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