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碧的清光静静流泻在夜晚的天地，田野和林木更加明显地呈现出轮廓，几只宿鸟突然受到惊扰，鸣叫着从枝头飞起，然后三个小小的人影从那棵大树下缓缓走了出来，但见是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女孩手里拎着照路的灯笼，灯笼的轻纱上画着白色的妖兽祸斗，另外还有男孩和女孩的形象以及一枝兰草。这只灯笼上的画就是柔桑不久前画的，绘画完用来送给文瑜的，而灯笼刚好在这个女孩手里，也说明了她的身份，另外两个男孩则是文溪和喁喁。
他们一行带着红绸包裹的书，专门挑最偏僻、最荒芜的地方走，走了许久后，来到此处，周边更加空洞洞然，宛如来到了世间的尽头。
虽然只有一盏灯笼，也能抵御孤独，能照亮路途。
“书还在吗？”文瑜边走边说道。
“还在，没有弄丢！”喁喁有力地拍拍胸口，胸口的衣襟下正放着红绸包裹的书册。
“我们走了很久，走过了不短的路程，我有所担心，就问一下。”文瑜道，“书还在我们就都能安心前行。”
“我们前行的路上只怕会越来越不安心。”文溪回头看了看，又环顾四周，“卫光的人会知道我们走的路径，会找到我们。”
文瑜不由得吸了口气：“是啊，他们有无所不知的羊仙姑，会知道我们所在的地方，不过就算能够知晓我们身在何处，但是我们始终在改变路径，走最偏僻的地方，卫光的人赶过来时需要时间，这段时间我们就能把他们避开。等到了天亮，其他带着书出发的伙伴们也都走了很远，甚至已经到达麒麟山，那时候就由喁喁施展自己善于行路的本领，带着书去麒麟山，卫光的人就是想追也追不上。”
“姐姐说的很有道理。”文溪神色改变，“可是今晚还很漫长，还有至少一个时辰才会天亮，一切都是未知数，不好的事情也随时有可能发生。”
“我们小心谨慎，步步为营，随时改变路径，会避开未知的危险的。”喁喁从容不迫，乐观豁达。
文瑜微笑：“没错，我们会顺利完成自己的任务，带着书赶到麒麟山和重明他们汇合，这是别人不能左右的即将发生的事实。”太过兴奋，把手里的灯笼高高挑起，身子也出现了趑趄。
“姐姐，你这是在提前庆祝吗？”文溪不无调侃地说道。
“算是吧。”文瑜道，“虽然早了点，但却体现出我们的自信和乐观，当我们自信乐观的时候，运气会变好，潜力会被激发，事情会向好的方面发展，有利于我们任务的完成。所以说，心态决定一切。”
喁喁认可：“这就是相信的力量。当一个人或一个妖相信的时候，会见证伟大的奇迹。”
文溪显然听不太懂两个的话，只是说道：“看你们这样信心满满，我也变得浑身充满力量，就祈祷好运和我们同在吧。”
······
文瑜打着灯笼，和文溪、喁喁继续不徐不疾地向前走，身后留下了他们单薄而坚毅的身影，文瑜在这样的情况下想到以前和弟弟文溪在人间朝夕相处的时光，每到夜深人静，黏人的弟弟总是会孜孜不倦地询问他们姐弟的身世如何？他们的父母是谁？文瑜不想提及过往的伤心事，也不愿让弟弟有所背负，总是顾左右而言他，遮掩过去，现在，文瑜不知为何，却有了一种非常强烈的想要告诉弟弟他们身世之谜的冲动。
文瑜也隐隐约约预感到了某种危险。
“弟弟，你没有问题要问姐姐吗？”文瑜开口说道。
“问题，什么问题？”文溪显然有点不知所云，跟不上姐姐的思路。
“就是你之前老是问的问题呀。”文瑜一手拉住文溪的胳膊，模仿起文溪的模样，“姐姐，你告诉我我们的父母是谁？我们是怎么来到这个世上的？我们的父母到底是祸斗，还是人类的宠物犬？”
然后松开了手。
文溪苦笑一下，心说姐姐模仿的还挺像，然后说道：“我问过你不下千百次，你都不肯说，我早已把那些问题烂在肚子里，再也不想问了。怎么，姐姐莫不是想在今晚泄漏这个大秘密？”
“你的姐姐好像是这个意思。”喁喁冷眼旁观，忍不住插嘴说道。
“她还是不要说的好。”文溪道，“今晚比较特别，随时会遇到危险，不适合说秘密，因为一旦说了秘密可能会成为临终遗言，很不吉利。”
“你还挺迷信的。”文瑜把头转过，“你是不是耿耿于怀以前的事，你以前经常问我，而我却不说，这次我要说了，你故意不想听，也要让姐姐我体会体会你以前的心境对不对？臭弟弟，你的小心思还能瞒过我。别的不说，单单是你记仇这件事我就不能饶你。
文瑜上手在文溪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姐姐，很疼的。”文溪挣脱开，“我以前听不行，现在不听也不行，真的是动则得咎。算了，你想说就说吧。”
“真的愿意听？”文瑜问道。
“愿意听！”文溪做出一副甘之如饴的神情。
“那好，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们姐弟俩的身世。”文瑜开始滔滔不绝讲出来，“过去的时期曾经有个画家，叫做毛益，他常常被认为是南宋画家，其实这是不准确的，因为他是在北宋时期就已经从事绘画，有了一定声名，所以严格来说他是身跨北宋和南宋的画家。在其早期的作品中，有一副画作是《萱草戏狗图》。画中有一丛开花的萱草，萱草旁边是一只母犬和几只小犬，小犬围绕着母犬身边，嬉戏玩闹，和旁边盛开的代表着人世间伟大母爱的萱草花彼此呼应。”
“姐姐，你说的这个人和他的画跟我们的身世有关系吗？”文溪脸上满是疑问。
“当然有关系。”文瑜道，“而且关系还很大。”
喁喁此刻说道：“我听说在历史朝代的更替当中，封禁上古百妖的封印往往会出现解除和启动的局面，封印解除，上古百妖降临人世，天下大乱；封印启动，上古百妖会重新被封印起来，那时候就会出现盛世。上古百妖的自由和人类的兴衰紧紧相连。”
“喁喁说的没错，上古百妖和人类就是这样的关系。”文瑜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毛益所画的就是他家里养的犬，不过画上有一只小白犬尾巴看不清楚，还有一只小黑犬完全看不到尾巴，这是为何？因为毛益特意在绘画时做了处理，不让人看清或看到尾巴，一旦看见，就会发现那两只小犬都有两条尾巴。”
“那两只小犬都是祸斗。”文溪道。
“是的。”文瑜道，“毛益家中养的那只母犬是平常的犬，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闪电击中怀孕的母犬，这一幕可能刚好被毛益看到。等到母犬分娩，就生出了两条祸斗，随着小犬慢慢长大，在母犬边嬉戏，毛益便将它们画了出来。大概是为保护祸斗，也是顾及世俗的眼光，刻意隐瞒了祸斗的真面目。”
“后来呢？”文溪很期待地问。
“毛益身跨北宋和南宋，经历了朝代的更迭。”文瑜道，“北宋灭亡，南宋建立，天下重新恢复安定，封印自然重新启动，作为上古妖兽的两只祸斗也在封印启动的时候被封印了起来。”
“这就是我们姐弟俩的身世之谜。”文溪到了此时已经明白姐姐所说的一切，他和姐姐就是毛益曾经画下来的两只小犬。
“我们的母亲就是那画上的母犬，早已经死了几百年，尸骨都化成灰，而我们的父亲，可能就是毛益邻居家的一只雄犬，也早已尸骨化灰。”文瑜伤感不已，“我所以不给你说，就是因为你知道真相后也不能做什么，也见不到我们的父母，只会留下伤痛。”
“虽然如此，我一定要找到那幅画，看看我们和母亲在一起时的样子。”文溪充满神往。
“会有机会看到那幅画的。”文瑜道。
此时走在旁边的喁喁道：“你们姐弟是从北宋末出世的，距离现在隔了好几百年，怎么还是这么小？”
“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年龄，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很年轻。”文瑜道，“几百年间，封印也解除几次——第一次封印解除，我们也曾来到人世，可是停留时间有限，新的朝代很快建立，封印重新启动，我们再度被封禁接着，又经历一次封印解除，封印启动，直到二十多年前封印解除，我们才有机会落到这人世上来。”
“这样的话就说通了。”喁喁不再疑惑。
文溪道：“我若不是听到今晚这些话，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我和姐姐的身世之谜竟然藏在人类的画中，由此可知，上古百妖始终断断续续在人世上出现过，参与了人的生活，只是正史上是很少会记述上古百妖有关的事情，最多也就将他们眼里认为的某种瑞兽一笔带过而已，上古百妖真正的历史被刻意泯灭了。好悲哀。”
“是好悲哀······但也不是很悲哀。”文瑜眼睛亮起来，“在一些古书以及后人的笔记小说里总是若有若无地出现了上古百妖的影子，上古百妖虽然被很多人无视，被大多数人视为邪魅，但总有那么一些人遭遇和了解上古百妖，尽自己所能在世上留下些踪迹。”
“没错，还是有人知道你们并记述你们的。”喁喁动容道，“那些人喜爱你们，就像喜爱自己的孩子。”
“这就够了啊。”文瑜很知足，也很欢欣。
“这就够了。”文溪仰头望天，看着那些星辰。
上古百妖曾像星辰般存在于人们的生活中，也存在于历史的长河里，熠熠生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