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康端起放在木桌上的奶绿,深深地吸了一口,嘴里的齁甜味和心里的悲伤成了两幅模样。
他还是回答了:“我继承了王所有力量,他全部的绝煜。”
“是吗?”洛水筠明知道答案,可还是湿了眼,“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么多的血脉继承者会聚首在牧原第一中学?”
方行抬眸透过玻璃墙眺向街道上的行人,瞧着他们的欢喜、匆忙,目光里有说不出的忧伤。
“引起那场战争的牧原之龙先前是人类,也是我的先祖,秋三子。其实,一直培养你长大的长者是潜伏在组织里的第二君、王的臣子、King Dadianusy。”秋康像是回到了那一日。
“他怎么会是第二君?他是抚养我长大……”洛水筠无法置信。
秋康见她迷惑的样子,低声叹了口气,一双黑色眼眸深情地盯着她:“我知道你不会信,所以不如你亲眼看见,就像王曾经让我看见的一样。”说罢,他举起两指,轻轻地靠在洛水筠皙白的额头上,眸中金红十字瞳闪烁。
“洞螈—回溯。”
洛水筠的黄金瞳随之展现。她的脑海里有一幕幕画面快速从她眼底闪过,如快进的影像,同时,眼泪也从她睁大的眼睛里流下来,啪嗒啪嗒的,一直流个不停。
她瞧见了秋康的痛苦和绝望,甚至是死去,还有在绝煜中看见的王。王留给秋康的七个抉择,甚至七个抉择所对应的未来都一一摆在洛水筠的眼前,仿佛那些事情由她亲身经历一般。
秋康微笑着:“都看见了吗?”
洛水筠说不出话来,她急冲冲地喝了口蜜桃四季春,用手扇通红发热的眼睛,却不小心呛到了喉咙,急促地喘咳。
秋康连忙起身帮她拿纸巾,担忧地问:“怎么样?好点了吗?别太着急了。”
她接过纸巾,擦掉了嘴角的污迹,通红着眼。她还无法接受秋康给予她的那部分记忆。
“都是真的吗?”她的语气中透出无力。
秋康苦笑着点头,温柔地抚摸她的头:“是真的。没什么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洛水筠猛地抓住秋康的手,使劲得都快把他攥出红手印。她游走到声带的气息又忽然消失,她终究忍不住哭出声来。
秋康也眼眶湿润,用纸巾替她抹去:“别哭了,一切都过去了。”
他们坐的位置偏于角落,失态哭泣的洛水筠没太受人注意。
洛水筠低着脸,哭了将近半个钟头,连卧蚕都哭出来了,一双原本闪着亮光的眼睛如今红肿得跟个石榴皮似的。
秋康不禁苦笑:“水筠,你还有眼睛水呀?”
“什么叫眼睛水,那叫眼泪!”洛水筠被秋康的话弄得哭笑不得。
“好啦,眼泪。”
洛水筠止住了哭,大声地擤鼻,倒是秋康不识好歹地笑,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水筠,在外面要注意形象。”
洛水筠一时间又气又羞,凶狠地举起拳头:“小心我揍你。”
他们这才哈哈大笑起来,气氛终于从悲伤脱离了出来。
她抬头望秋康的笑,拉他粗糙、冰凉的手,怎么都拧不出笑容。她不知道秋康那副没心没肺的性格是怎么养成,尤其是他无论经历了什么,都会勇敢地露出笑容。
“每天都要笑一笑知道吗?就算是心里很难过的那种,也要把嘴勾起来假笑。”秋康无厘头地说了这句话,甚至把嘴给拉起来做了个假笑。
水筠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再度涌出:“你最后选了什么?”
秋康的笑容僵住。他吸了一口奶绿,甜腻的味道并不能缓解他的苦涩,可生活都那么苦了,怎么还不再喝点甜的,不然就只剩下苦了。他偏过头望向窗外的景色,逃避与水筠的眼神碰撞。他总是这样,一旦要隐瞒事情的时候,就会别过头去,不与之对视,还像个第一次撒谎的孩子。
“七个答案,我都没有选。”
“都没有选?”洛水筠愣住了,“王必须让你做出选择,你却没有选?”
“第八个选择。”他将剩下的奶绿一口喝完。
“第八个?可我没有看见王给出的第八个选择和未来。”
秋康没有继续回答,而是盯着桌上的饮品套餐,大声朝前台喊了一声:“你好,26桌还需要一杯蜜桃四季春。”
“好的!26桌加一单蜜桃四季春,您要加冰还是常温?”服务员流畅询问,又抬头对从门外的人熟练地喊,“蜜雪冰城甜蜜蜜,欢迎您的光临!”
“加冰,大杯,加珍珠,七分糖,我怕长肉。”秋康笑着答,让一旁等着答案的洛水筠气不打一处来。
“秋康!”她的语气变得很重,“回答我的问题。”
秋康浑身抖了抖,尴尬地向服务员报以微笑,转而温柔地望向洛水筠:“你终于不哭了。王他并没有给出第八个选择。”
“那第八个选择是什么?”
秋康重复念叨着,像是在回忆里追寻:“第八个是什么呢?第八个是什么呢……”
“您好,这是您的大杯加冰蜜桃四季春。”服务员微笑着将饮品放在木桌上,递给了秋康小票,“这是您的小票,请收好。”
“谢谢!”秋康又不作答。
“你说不说!”洛水筠一把抢过他嘴里的蜜桃四季春,气势汹汹。
秋康立刻败下阵来:“好好好!告诉你,不过要先让我喝一口,不管是什么饮品,只有加冰后的第一口是最舒服的,尤其是重庆啤酒。”
洛水筠这才把蜜桃四季春还给了秋康,还踢了他一脚:“给你说了少喝酒,多喝热牛奶。”
“知道啦。”他满意地吸了一口,“我做出的选择不是王给出的七个选择之一,而是……”他忽然停下,象征性地指向奶茶店的房顶,一字一顿地说,“他给出了新的选择,也是唯一一个选择。”
“谁?”洛水筠怀疑自己没听清。
秋康抿笑,继续指着天花板。
顿时,时空定住了。一道如炬的目光射向他,那种神圣且庄严的气息再度袭来。他顺着方向望去,正是刚才送来蜜桃四季春的工作人员。她正淡笑着,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秋康颔首,向他传达了自己此次交谈的界限。随后,她的笑容散了,一切又恢复如常。
“天花板给你的选择?你别开玩笑了。”洛水筠刚要生气,下一刻便呆在了原地,“天?是天吗?我才不信你!”
洛水筠可不相信什么“天道”、“天注定”、“天”,她是无神主义者。
秋康苦笑:“我就知道你不会信。我没见到他的样子,可在被剥夺一切观感与感情的绝煜里,我看见了一道白光撕破了王的黑暗,是他给出了第八个选择。”他回忆起他死后发生的一切,淡淡地说,“我们喜欢称呼‘它’为神、天道,西方人则喜欢称呼他为上帝,《圣经》称为耶和华,当然,还有些人喜欢称呼他为宙斯。在人类的文化历史中,他们对‘它’的称呼各不相同。”
“你没骗我?”洛水筠半信半疑。
“真的,不骗你。”
“我才不信你什么鬼啊、神啊,可别想糊弄我。”洛水筠依然坚持自己的无神论,“就算是神,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给我看你的记忆?”
秋康抓挠头发:“我没办法将关于神的记忆给你,因为我做不到。那一刻的时空是被神冻结了的。”
“那为什么我们都复活了呢?那么多人的复活根本就不可能实现。不对,是连一个人复活都不可能!”
洛水筠的记忆里再次出现牧原之龙的惨烈,所有人都在同一天死去。
秋康也苦恼,他无法一时就让她相信自己说的话:“王的力量根本无法将刚死去的人复活,从第一君混珠的事情里你就能明白。”
“超过王的力量,还有谁能拥有呢?”秋康反问。
“不可能!”洛水筠依然固执。
“你知道‘方行’吧?那个解开魔神路西法囚笼的罪人。”秋康皱眉。
“知道。”她沉默。
“《圣经》是我在美国掌空者组织的必修课之一。你也应该看过,虽然我们对这本书了解甚少。”秋康解释,“如果魔神路西法都存在的话,那么神呢?他是否真的就存在于这世间呢?是否就真的坐在天堂的白玉石王座上,用一双纯白色的眸子眺望我们这些人类的历史,研判我们这些蝼蚁的存活。或许这本书,本就是神留在世间的一点启示,无论是凡人还是神明的创作者,他们总喜欢留下他们最精彩的篇章,让阅读的人为之歌赞与叹息。”
“那第八择是什么?”
“我没办法告诉你,因为这是我与他的契约。”秋康默默地喝着蜜桃四季春,不敢抬头看她,怕她生气。
“什么契约,我都不能知道?!”洛水筠继续追问,临近爆发。
秋康小心回答:“神与人的契约。”
“好吧。就算是神与人的契约,那你又是如何做到让我们所有人都复活,而且令所有人都忘记发生在牧原第一中学的事。”洛水筠想要个水落石出。
“莫然君没有告诉你关于牧原之龙的事吗?”秋康惊讶。
“关于牧原之龙的事,被掌空者组织第一时间封锁了,我没有权利参与。”洛水筠皱眉,“W.M.D.O也因为牧原之龙事件被最高组织解散了。”
“看来你还不知道三贤者的事。”
“三贤者?那是什么?”她惊诧。
秋康长长叹气:“三贤者是魔神路西法囚笼钥匙的三位血脉继承者。神明是一位造物主,从他从这个世界诞生开始,他就喜欢创造事物,因为他实在是太孤独了。于是他试着控制原子,组成碳基生物,试着规定世界的法则。
最终,他创造了宇宙。
他有很多孩子,除开亚当和夏娃外,在天使中他最喜欢的还是他的小儿子,路西法。那时的他可不是什么魔神,而是最小的大天使继位者,众星之子。可谁能想到路西法会因为嫉妒化成毒蛇引诱夏娃与亚当摘下果实,于是孩子的行为惹怒了父亲,耶和华一怒之下将亚当与夏娃逐出伊甸园,还将最喜欢的小儿子路西法囚禁在第十八层地狱里。
锁住囚笼的钥匙本在神的身上,可是后来神消失了。
天上、天下再也没有出现过神的踪迹。于是,钥匙便被神的其它孩子转交给了人类,因为他们没有权利或义务保护人类,这种低贱、卑劣的创造物抢走了他们的父爱,他们不妒恨就已是极好,哪里会关心人类的死活。”
秋康凝目,那些藏在书籍深处的旧史终是浮现于世:“所以他们挑选了三个强大的人类继承了钥匙,而且通过血脉代代流传,守护它,守护那道黄泉最深处的门。”
“这就是三贤者的由来。我的祖先秋三子是继承者之一,代表拾荒者。”秋康沉声,面色凝重,“那一日,我完成了觉醒,并交出了第一把血脉钥匙,扭合上了名为宿命的齿轮。而最后一个拿着钥匙的人,必须接受天启的宿命,参与那场名为‘兄弟’的相残之争。
其实,找到王的继承人才是成立W.M.D.O的根本原因。我交出了血脉钥匙,组织也就失去了作用。他们便将全部的重心放在找到另外三贤者之一的堕落者身上。”
“堕落者的继承者就是方行。”秋康将小票丢入垃圾袋,想起发生在归布区毛利集团仓库的事,“而方行也因为与该隐签订了契约,成为了万古的‘罪人’。他交出了最后一把钥匙,彻底将宿命的转盘旋转了起来,这是他逃脱不掉的命。他必须代表人类去参加那场相残之争,与他的兄弟一起。”
“至于那场战争,它被《圣经》称为天启。”
洛水筠紧紧地握住秋康的手,即便她不相信世界上存在神,但是她愿意相信他。
“好啦,既然回来了就没事了,咱以后不管这些事了好吗?答应我。”
秋康温柔地触摸着她冰凉的手,轻声说:“对不起了,水筠。我们还会再见的,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陪你好不好?”
俄顷,他从她面前消失了。就只剩下秋康的回音还萦绕在洛水筠耳边,她握着的手也变得空荡荡。如果不是摆放在木桌上的奶绿和蜜桃四季春,她会以为刚才出现的全是幻象,可那种残存在指尖的余温,是那样真实。
他离开了,毫无征兆。
洛水筠轻声呼唤他:“秋康?”她开始慢慢变得惊慌,她试着喊,“秋康?”,仍没有答复。她害怕了起来,她站起来喊他,“秋康!秋康你在哪里?”,她开始哭喊,”你在哪里!你给我出来!”她慌张无比地从蜜雪冰城的店里一路追到龙头站车牌前,可无论她如何追逐,都没有了他的回应,只有她悲伤的哭泣淡化在喧哗的龙头巷里,就这样消逝在了风里。
四月的风里还有那股淡淡的香皂味、牧原河的鱼腥味、尘埃的干涩味、丁点儿的汗臭味,可只有当这些都混杂在一起的那刻,才会是他的味道。
如今,这些味道,风都将之吹散了。